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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几个月以后,摩萨台博士又到了纽约,因为英国又在联合国中控告他。由于他明确提出,他喜欢我、信赖我,并且愿意有一位非伊朗人当翻译,因此我又一次飞回纽约,担任美国副国务卿乔治·麦克奇的翻译。而麦克奇在联合国大会开会期间负责与摩萨台打交道。我认为,乔治·麦克奇开始担心我会不经心地把鲁莽和粗野的军人习气带人这种细致复杂的外交谈判中去,但是由于哈里曼坚持要这样安排,并说摩萨台信任我,而我也了解这个老人,这会有助于谈判气氛,他才勉强同意了。我们第一次进入摩萨台的卧室时,摩萨台就拍拍他的床头,我就象往常一样坐在他的床脚头。麦克奇非常吃惊地看到,一个美国的中校竟然坐在伊朗首相床脚头的景象。

  麦克奇办事通情达理,容易与人相处。摩萨台很快喜欢他了。我可以肯定,如果摩萨台存心要达成协议的话,那他很可能与乔治·麦克奇拍板成交。由于副国务卿麦克奇一次又一次被召回华盛顿去执行其他任务,我们在纽约的谈判常常中断。

  摩萨台住在沃尔多夫大厦,但睡在行军床上,因为这样一来,人们可以拍出他生活在朴素简陋的环境中的照片,这是做给伊朗的新闻人员看的。摩萨台博士当时确信,联合国只是英国的傀儡,其目的是要命令他把英伊石油公司归还英国。

  有一次,当麦克奇先生回到华盛顿时,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团的一介个成员欧内斯特·格罗斯大使,具有当时许多人所持的观点(也包括我在内),即:“如果人们让我来经办这件事,我能很快就办理妥当。”我知道,人人都想插手于一下。既然欧内斯特·格罗斯是大使,而我只是一个中校,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因此,我把这事同摩萨台商量,他同意我们在当天下午四时去会见他。我和格罗斯大使就在约定的时间来到摩萨台博士的房间。格罗斯是个可爱的讨人喜欢的人。他跨进房门就走到摩萨台博士的床跟前。当他走去的时候,我已注意到,我们从他交叉搁在胸前颈下的双手的非常轻微的拍打中获得一种不妙的示意。这通常意味着时机不利。

  格罗斯大使握着摩萨台的手说:“摩萨台博士,我是欧内斯特·格罗斯大使。我是你的朋友。我想帮助你寻找一个解决你们的问题的办法。为了帮助你获得伊朗人民公正的份额,我愿意做一切工作。”摩萨台双目谨慎地从他巨大的鼻子后面向大使窥视着,问道:“大使?你是驻在哪里的大使?”格罗斯先生说:“噢,我是驻联合国的大使。”一听到这话,摩萨台就尖声喊叫起来,犹如被刀子捅了一家伙,身子痉挛着从床的这一边滚到那一边,竟嚎啕大哭起来,大颗鳄鱼的泪珠从面颊上直滚下来。他这样嚎啕大哭,我在过去是没有见过的;欧内斯特·格罗斯也为这种大爆发而愕然吃惊。我不得不对他说:“大使先生,我想今天不是继续谈判的日子了。”他说:“天啊,我也这样想。”于是他紧握着摩萨台博士的手说道:“摩萨台博士,下次当你感觉好一些的时候,我们再来看你吧。”我们走出房间。我们走到门外就站住了,格罗斯大使问我:“他是否常常这样发作的?”我回答说:“我看到过他静静的抽泣,但我从未见他这样剧烈痉挛地哭泣过。”格罗斯说:“你没有见过吗?那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他这样对待我。”

  摩萨台博士又移居到华盛顿。在他到达的时候,伊朗大使馆印发了一本小册子,题目是《穆罕默德·摩萨台——伊朗的乔治·华盛顿》伊朗当时有一条法律,规定年届七十的人不能当首相,也不能被处决。我曾在德黑兰与许多人交谈过,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多年庆祝摩萨台博士的六十九岁寿辰了。跟(美国的演员)杰克·本尼一样,他总是过三十九岁生日。摩萨台至少还得过几年后,当他因叛乱罪而判处死刑时,他才宣称他早已年过七十了,因此他不会被处死。根据伊朗的凤尚,这就生效了。那时他兴致勃勃地给了我那本小册子,上面写着:“摩萨台博士一八八四年生于德黑兰。他在德黑兰跟家庭教师学习。他随后到了瑞士,在纳沙特尔大学获得政治学的学位。他旋即回到伊朗,在一八九六年他成为法尔斯省省长之前,他长期成功地从事法律工作。”他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说道:“那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来,干得不坏吧。”

  在华盛顿的谈判再次证明毫无成效。很清楚,摩萨台博士觉得他的处境不允许他接受任何协议。在他计划动身返国前夕,哈里曼先生吩咐我单独去拜访他,作一次最后的努力,看看是否能使他僵硬的立场略为松动一下。我立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并且象别人一样,我确信我能解决伊朗石油问题。我到他所住的肖拉姆旅馆的房间里去。当我进入房间的时候,他拥抱着我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我的答复还是‘不行’。”接着,他请我喝伊朗茶。在我们交谈时,他对我说:“你该知道吧,昨夜一整夜我听到旅馆外面开枪的声音。”我说:“摩萨台博士,可能是放鞭炮的声响,昨夜旅馆外面并没有开枪。”他说:“沃尔特斯,你们很好地保护着你们的国家,但我能辨别枪声,昨夜的确在旅馆外面有许多枪声。”

  我不能说服他,使他相信并无其事。我们交谈了一会儿,他反复讲他不能改变他的立场。我对他说:“摩萨台博士,你在这里已耽搁了很久了。我们非常希望你这次访问能获得某些有效的结果,而现在你将两手空空地回到伊朗去。”他狡黠地瞧着我说:“你真的认为我两手空空地日伊朗吗?我这样回去,我的地位会比我获得一项协议去向狂热分子兜售要强得多。”我很满意地感到,他只是在此时此刻不愿达成协议。我站起身来告别,他对我说:“我能否向你提一个要求?”我以为这样又有了一线希望,就说:“讲吧,摩萨台博士,任你提什么要求吧。”他说:“能不能让我亲吻你?”我略为考虑一下,最后说:“如果这就是你的全部要求,那就请你吻我的脸,请吧。”他高兴地咯咯地笑了起来,亲吻了我的两腮,我就离开他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会见摩萨台。此后的几年中,我总接到他寄给我的圣诞节祝贺卡片,上面画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波斯老人,他周围是一群漂亮、年轻而半裸体的舞女。我还与他保持了四、五年断断续续的通信关系,但我知道我没有可能解决英伊石油问题。这整个使命是愉快而有趣的,然而终究是没有成果的。正如哈里曼先生所说的,我也是很少遇到失败的;而当我看到这位老年人离开时,我感到很遗憾。伊朗国王复辟事件发生后,我由衷地希望这老人能安然无恙。事实上,也不算太坏。他回到祖传的庄园去退休了,多年后他才逝世,年龄已超过九十岁了。

  这次使命不同于其他使命。这里面具有小说《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性质,为此,在我到达德黑兰三天后,我特地写信给哈里曼先生的秘书,要她给我寄一册这部小说来,这样可以使我了解故事的结局。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次使命失败了,这次使命对此后二十五年西方世界与石油关系的重大问题蒙上一层阴影。这些情况摩萨台博士已不能看到了,但问题却导源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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