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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迪阿尔已经没有办法对付上流社会了。从此以后只有他妻子能使他有所成就。这是当今文明社会的一大奇迹。在巴黎,倘若一个男人不能靠本身的价值成为一个人物,那么他的妻子——如果她年轻而又聪颖的话——还能提供他高升的机会。曾经有过那么一些女人,她们看上去柔弱或病恹恹的,然而她们无需离开自己的沙发,无需走出自己的房间,便能驾驭社会,能运用千百种手段,把丈夫安排在自己想占据的、可以夸耀的位置上。可是珠安娜的童年是在塔拉戈纳她的单身小房间里天真地度过的,所以她对巴黎社会的罪恶、卑鄙和权术一无所知;她以一个好奇的少女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社会,从中只学到了痛苦和受伤的自尊心向她揭示的东西。而且,珠安娜有着纯洁心灵所具有的直觉,象含羞草一样还未被碰着就发生感应。这位过快地成了妇人的孤独女子懂得,如果她设法硬要社交界给她丈夫面子,就无异于一个西班牙乞丐,手里端着喇叭口火枪向人乞讨。再者,她将必须时时处处小心谨慎,这不说明她需要那种荣耀吗?在不受人尊敬和让人敬而远之之间,对迪阿尔来说存在着一个不可逾越的深渊。她顿时看透了上流社会,正如以前她看透了生活一样,她发现对于她,到处都是无可挽回的巨大不幸。还有令她伤心的是,她必须承认(但为时已晚)丈夫有特殊的弱点,此人最不适合干那种要求思想连贯的工作。他对自己在社交界应扮演的角色一窍不通,既抓不住全貌又分辨不出细微区别,而在社交界,处世的奥秘全在于细微区别。在他目前的处境中,手腕不是很容易代替强力吗?而总能达到目的的手腕也许是各种力量之中最强大的一种。

  迪阿尔非但没有使自己的个人历史不再象油渍似地向外蔓延,反而竭力让它扩散。比如说,由于他不懂得研究帝国当前处于哪一阶段,竟然想当省长,虽然自己还仅仅是个骑兵上尉。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拿破仑的天才,凡是他喜爱的东西都变得了不起。一个省有如一个小型帝国,省长这个职位只能由有名望的人,或由皇帝陛下的侍从占据。省长已经成了帝国的大臣。因此,那些制造大人物的人对骑兵上尉竟公开表示这种野心都加以嘲笑。于是迪阿尔又申请专区区长的职位。然而这低微的要求与他偌大的家产极不相称,叫人笑话。试想,向社交界打开富丽堂皇的沙龙,炫示惹眼的奢华,而同时又脱离百万富翁的生活,到伊苏屯或萨沃内这种小地方去,①这不是让自己屈尊吗?可惜,珠安娜对我们社会的法则、习俗、行政惯例了解得太晚了,因而未能及时点拨她的丈夫。

  ①伊苏屯是靠近中央高原的安德尔省的一个专署,三万多居民;萨沃内是法国西部的一个专署,四千多居民。

  走投无路的迪阿尔求遍了政府各部,然而到处遭到拒绝,到头来什么也不是。于是世人也象政府那样评价他,他自己也自暴自弃了。他曾在战场上负过重伤,却没得到军功章。这位军需官虽然有钱,却不被敬重,在国家机构中得不到一官半职;因此,社会必然也拒绝给他一个他所希望得到的位置。最后,这个可怜的人在家里,随时随地都感到妻子比他高明。珠安娜用了应当说是圆滑的手段——如果这个形容词不太过分的话——,不让丈夫觉察到这种既使她自己吃惊又使她感到羞辱的威力,但是,迪阿尔最终还是为此十分痛苦。是啊,男人处于这种地位时,结果必然是要么消沉、要么自强、要么变坏。迪阿尔的勇气和激情,在他自己的过失给他的自尊心造成的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变得越来越弱。这又促使他错上加错。首先,他必须和世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习惯和性格搏斗。这个感情易冲动的普罗旺斯人,做坏事和做好事时一样率直;这个神经象竖琴的琴弦一样敏感的人对老朋友极讲义气。他帮助泥腿子,也帮助上流社会潦倒落魄的人;总之他承认所有的人,而且在他那金碧辉煌的客厅里接待一些可怜虫。看到这种情况,帝国将军(他是一种人的典型,不久以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种人了)接见他时不和他拥抱,和他谈话时无礼地称他“我亲爱的”,将军们用兵士的不拘小节来掩盖自己的无礼,而少数几个和迪阿尔来往的有教养的人则用风雅、虚伪的方式表示对他的蔑视,对这种蔑视,一个在社交界初来乍到的人是束手无策的。再者,迪阿尔的举止言谈,他说话时象半个意大利人似的指手画脚以及他的服饰穿戴,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无法尊敬他。这种尊敬,一般的俗人只要正确遵循礼仪所要求的规矩就能赢得,而且只有极有权势的人才能摆脱其约束。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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