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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记住,钱不是一张纸,它代表权力、选择与控制。等你到了妈妈这把年纪,就会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它的重要性。”

  “妈您烦不烦啊,口气怎么跟个资本家似的。”

  “那个高材生,你可以尽情地欣赏,不过,”明珠摸了摸她的脸,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若是想嫁给他,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妈告诉你,这个人不合适,我和你爸绝对不同意,你的一生有限,别把精神浪费在没结果的事情上。”

  “妈!我也就认识这老师几个月,话都没说过两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您警惕性也太高了吧。”

  “丫头,知女莫若母。你的毛病就是书读得太多容易异想天开。不怪你,我在你这岁数时也这样。你以为找对象就是要找个兴趣爱好都和你一模一样的吗?结婚就是两个人一起唱天仙配吗?错!大错特错!一个家的幸福与和谐不取决于这些,而是取决于一些鸡毛琐事:比如,你是早起还是晚起?你爱吃辣还是吃甜?你花钱大方还是谨慎?你爱做饭还是爱洗碗?你爱看黄金剧场还是新闻联播?你喜欢和老人一起住还是分开住?你周末喜欢怎么过?和朋友聚餐还是守着老婆孩子?——结婚前你以为找到了意中人;结婚后却发现你们整日为小事争吵。彩虹,妈要告诉你,家中无大事,有的只是扰人的小事,小事没解决,大事还没来这家就完蛋了……”

  “志同道合有什么不好?相同的地方越多,越不会有摩擦。就说说上次您让我见的那个秦小同吧,样样符合条件,可是我一听这人说话就受不了,股票啦、债券啦、银行啦、分红啦……真的没有半点共同语言,在他面前我连十分钟都坐不住。”

  “丫头,你的问题就出在这里。”明珠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反驳,“为什么大家喜欢志同道合?两个字:方便。你不用花功夫去了解一个人,了解自己就可以了。反正他和你一模一样嘛。你也不用和他说话,自言自语就好了,他肯定不会反对。你们这些年青人就喜欢偷懒,不知道认清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也不想看见真正的他。左不过是把人家当作一面镜子,照见镜子里面的你。你看韩清和夏丰,志同道合不?现在呢?”

  “人家小夫妻,现在是磨合期!”

  “谢谢,这种人我们家可磨合不起,没把别人磨下来,自己倒被磨了个大洞!夏丰那小子,我现在见他就有气,可惜了韩清这个好姑娘,学识好、教养好、面慈心善,哪个大人见了不疼她?你说说看,她当初怎么就着了夏丰的道儿?就凭四个字——共同语言——她就闭着眼睛往悬崖里跳?老娘我买把葱还挑半天呢,她怎么就能全盘接受了呢?好了,不说她。你现在告诉我,那高材生是哪里人?家里是干什么的?看他的打扮,家境最多是个平常,说出来绝不会令我惊艳。对不对?”

  老妈就是老妈,眼光就是老辣,彩虹暗暗惊心:“妈,您怎么知道?您又没跟他说过话。”

  “我在楼梯口看见你们了,大路灯照着头顶,我看得一清二楚。这人身上的每件东西——衣服也罢,皮带也罢,手表也罢——没有超过三十块钱的。像这样的人肯送你一把花,还真是舍得了。”

  “妈,这人我真的不熟。那个……明天要去学校,今晚还要改好多作业呢,您过两天再来教育我好不好?”

  李明珠怔怔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妈是怕你吃亏,又遇到个夏丰。唉,妈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看着你嫁到放心的人手里。妈这些年吃的苦是绝不会让你再来一次的。……好了,先忙你的事,记住妈妈的话——看看韩清就知道你妈什么时候会错。别到时候被人打得四处乱跑再到妈面前痛哭,那时爸妈老了也帮不了你。”

  说罢掩门而去。

  这一记杀威棒打下来,彩虹哪还有心情改作业?当下就气得用被子蒙住头,歪在床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想着季篁的话,瞅着窗前的玫瑰,半是甜蜜半是忧伤,一直挨到凌晨才闭上眼,没过几个小时闹钟响了,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学校。

  22

  上午去办公室填了几张表,回来改了一个小时的作业,彩虹正想去茶房泡杯茶,冷不妨被师姐杨采文逮了一个正着。

  采文高她五届,博士毕业分到本市另一所大学教书,目前正在为副教授奋斗。

  因为隔了好几届,交情谈不上厚。不过同为关烨的弟子,逢年过节师生聚会总能打照面,加上一起出席过几次学术会议,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彩虹毕业的时候,因怕留不了校,也去采文所在的大学活动过。采文帮着出过好些主意。承她的情,彩虹每次见到她都会热情地扑过去打招呼。短短地寒喧几句,问了近况,采文就发起了牢骚:“压力好大,要发表N多论文。你看你看,我的头发还剩下几根了?”

  彩虹禁不住笑了,那一把青丝,真不够一握了。

  采文于是说:“彩虹,今天有个会,我要念篇论文,你来听一下吧,最多半小时。”

  彩虹看了看表,时间允许,便嘻嘻一笑:“师姐招唤,当然是要捧场。”

  “不是捧场,只怕是厮杀。”采文悄悄地说,“怕人嫌我学术不够活跃,我拿了篇以前的作业去充数,倘若有人踩我,你替我挡着点儿。”

  彩虹讶然:“是关于什么的?”

  “古代小说。”

  “咦,你不是搞现代文学的吗?”

  “我是搞小说的啦,扯扯古代,扯扯现代,搞点纵向研究行不行啊?”

  “行,行,怎么都行。”

  “要不是知道你古文好我也不叫你啦,沈老师说她特喜欢你。”采文满口是蜜。

  “您千万别夸我,再夸我不敢进门了。”

  当下进会议室找了座儿,不巧就看见坐在另一排的季篁,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还真来着了,彩虹心里想,禁不住面红心跳。

  会上的论文都很枯燥。有很多是讲诗歌,有不少又是考据。有的题目大得没谱,什么“东南地区诗歌风气之演变”之类,彩虹听得差点打起了呵欠。她以为杨采文的论文会有些意思,哪知也是东扯西拉,powerpoint上搞一大堆图片,看得人眼花缭乱,大有临时凑数之嫌。果不其然,刚一读完就被一位姓孙的学长攻击了:“杨老师,我想指出这篇论文在引据中的两个错误,都发生在书名上:《五杂俎》的俎是人且俎,不是组织的组;还有,是《庚巳编》,不是《庚己编》。”

  ——这就是传说中的硬伤,研究人员最不应当犯的错误。

  杨采文的脸沉了沉,有点紧张。不过在这种时候,再怎么紧张也得站稳立场:“我核对过引证,的确无误。孙老师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这是古代文学常识。杨老师若是不信,可以查《辞源》。”

  嘿嘿,彩虹心里讲,孙老兄你有话慢慢说,批评可以,不要带侮辱性字眼嘛。

  见杨采文面有难色,那人更是纠住不放:“就算杨老师没查过《辞源》,没检查书名,也该知道《酉阳杂俎》的俎是怎么写的。”

  杨采文沮丧地咬了咬嘴唇。

  彩虹举手:“我能替杨老师补充一下吗?”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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