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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顾不得细想,我从毡毯中爬出,依然在那高大侍卫挽扶下和我的侍卫们一齐向外跑去。

  祠堂外的雪地里有着来来去去的四行新鲜足迹,看来应该是有两名男子刚到祠堂里来过,又很快离开。

  而我的侍卫连同那位盗墓高手,却有着六人之多。他们应该早就藏于祠堂和地道之中,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行迹,绝不会在雪地上冒然踩出足迹。

  我心中陡地一寒,连脚下都软了。

  身畔那高大侍卫忙紧紧挽抱住我,急问道:“公主走不了么?要不要属下背你?”

  “行,直接背到本王身边就可以!”

  前方忽然有人冷冷说着,本该熟悉亲切的嗓音,在这一刻如冰水般直浇过来。

  拓跋顼带了十余名近卫,正从前方垣壁后走出,目光如冰棱一般,正狠狠地钉向我,连眼圈都似红了。

  他依旧穿着方才在梅林的烟黄长袍,石青斗篷,只是左肩胸一大片,有湿润的殷红正如牡丹绽开,和他脚下雪地里的点点殷红,成了这清冷的冬雪天地中怪异的暖色,让我哆嗦得厉害。

  前面几名侍卫扭头望向我,已有人在急促说道:“田哥,你带公主先走,我们断后!”

  话未了,只听拓跋顼高喝道:“萧宝墨,立刻到我这里来!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我本来还在踌躇着要不要用这些侍卫的性命来换我成功机会很小的脱身机会,听他这么一话,顿时一股无名火直窜上来。

  他原谅我?

  凭什么是他原谅我?

  难道我萧宝墨,就不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难道我就必须留在他身边,抛开我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舍下我所有的家国亲人,毫无自由地生活着?

  他还是看错人了!

  这辈子,没有人可以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我无视拓跋顼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沉声向我那些侍卫们道:“这里交给你们了!你们是我安平公主的英雄!”

  众侍卫脸上神采大亮,齐声应诺,已持了兵刃叱喝着挡住拓跋顼等人的去路;而我身畔的那个高大侍卫,再顾不得用毯子裹我,一把将我抱起,运起轻功来,飞一般地往南浦镇的东北方向奔去。

  我虽叫不出这名田姓侍卫的名字来,但他能得到众人的尊敬,显然身手不凡,一忽儿工夫便已跑出老远,将厮杀声远远抛到脑后。

  闭上眼,由着冷风呼呼吹到脸上,我在猜着我能不能侥幸逃出去。

  拓跋顼的心思缜密已超乎我的意料,能这么快找到出口守着,证明他在占据那座宅院时便已细细检查过,早就发现了这处暗道了。但他匆匆赶来,必定来不及带多少近卫出来。他的近卫们未必就比我的侍卫强多少,如果他们拼了命拦截,阻挡个半柱香工夫,我便逃得远了。

  唯一让我顾忌的,是拓跋顼那身高深莫测的剑法。曾让我为之骄傲,现在却不得不为之胆寒。

  如果他没有受伤,只怕我这些侍卫加起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正不知为他前肩的伤势担心还是庆幸时,身后有迅捷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抱我的侍卫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并没有放开我,而是用一只手将我抱得更紧了,腾出右手来持剑与来人相斗。

  剑光映着雪光,冷而刺目,扎得我睁不开眼,紧紧拽着田姓侍卫的衣襟不敢松手,丁丁当当的刃锋交击声仿佛就刮擦在耳边,连心尖都给磨挫得颤抖。

  正惊惧时,只觉抱我的侍卫身体剧震,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忙睁眼看时,我的身后毒蛇般窜出一段滴着血的明亮剑锋,贴着我的手臂掠过,飞快地扎入侍卫的胸口。

  竟是一剑穿心!

  滚烫的液体随着剑锋的撤出迅速喷涌而出,在我的惊叫声中溅了我一头一脸。

  鲜血的咸腥扑到口鼻间,让我颤着唇欲哭无泪。

  “公……公主,对……不起……属下……”

  田姓侍卫瞪大一双渐渐散乱的眼睛,歉疚地望向我,然后臂腕一松,整个人已仰面摔了下去。

  我的重心不稳,自然也随之摔倒于雪地间,挣扎了两下才坐起身来,转过头望住那个依旧持剑而立的男子。

  他的面庞依旧沉静而美好,却苍白得可怕,连唇边都失了血色。他的剑尖,还淅沥沥滴着血,却已指向我了。

  “起来,跟我回去!”

  他厉声向我呼喝。

  他肩部的伤口仍未包扎,鲜血洇湿了大半个身子,和剑尖上的鲜血一起,映得远远近近的雪光格外白亮晃眼。

  低头望一眼渐渐僵冷的田姓侍卫,再眺望向祠堂的方向,打斗声已沉寂下来,几名拓跋顼的近卫正往这边飞奔而来。

  这些我至今叫不出姓名的忠实部属,他们费尽心思舍命救我,我却只能眼看着他们的死,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座墓碑都没法立。

  盯着拓跋顼那尚滴着我侍卫鲜血的冷锐剑尖,我黯然一笑,道:“拓跋顼,你一剑把我也杀了吧!”

  拓跋顼的剑尖仿佛抖了一下,却没有刺过来,反而收入了剑鞘,咬牙切齿般瞪着我,猛地呼出一口气来,解了他沾着鲜血的斗篷,蹲下身为我裹了,然后……张开臂膀,将我抱到怀中,大踏步离开那鲜艳得怕人的一地白雪红血。

  他的斗篷很温暖,怀抱更温暖,紧覆着我冰凉的身子时,无端地让我想蜷紧身体,不去贪恋那种舒适;他却由不得我,将我搂得更紧,力道大得让我忍不住又想哭,忙咬了唇,盯着前方白茫茫一片干净大地,保持着沉默和冷淡。

  别无选择地,我又被带入了原来那间卧室。

  侍女早就一脸的慌乱,端来清水为我和他梳洗收拾,又有随军大夫候着,准备为拓跋顼包扎处理伤口。

  我一言不发地在帐幔内洁净了血迹,又换了衣衫,不言不语地倚在床边,平定着心头的愤恨,再也懒得理会拓跋顼的伤势或情绪。

  他的满手俱是我那些忠心部属的鲜血,便是……便是死了,我也不该为他难过。

  可拓跋顼似乎比我更愤怒,从回来将我安置下来后,便一直独坐在外面的桌前,僵冷如石像一般。

  有侍女小心上前,想请他解开衣服让大夫查看伤势,居然被他怒吼了一声:“滚!”

  以他如今的身份,又不是致命的伤,自然再无一人敢再去招惹他了。侍女们悄悄留下包裹的细棉布条和伤药,便悄悄地出去,竟由得他肩上的血,依然一滴滴地往下滑落,渐渐在地面上聚成小小的一汪。

  许久,我倦乏地解开外衣,正要去床上卧着时,那尊石像忽然转动了头,沉声道:“过来,给我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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