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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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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轻男子,真是个爱笑的人,即便给碧落误会了,还能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那样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实在不像亡国之君的子孙。 报仇雪耻后,慕容冲应该也能那样笑着,优雅雍容,并且温暖明澈…… 碧落想着,将几枝新鲜的菊花放到几上的刻着虫鱼花纹的陶罐中,嗅了嗅那迅速蔓延开的清新香气,无意间瞥了一眼身旁的铜镜,已见着自己的面庞。 虽是色若梨花,却浮了一层浅淡温柔的笑意,如同一枝白莲,媚而不妖,连夜一样黑的眸子也闪出了星星点点,接近璀璨的光芒。 那种光芒,叫希望。 前途虽是曲折,甚至渺茫的,但至少他们有彼此可依。 于是,碧落的笑意愈来愈深,一对梨涡深深陷下,纵然不施粉黛,也是容色妍丽,风华倾世了。 慕容冲和高盖谈至夜幕降临,方才出了书房。他的神情虽然保持着恬淡,黑眸中却隐忍了几许的黯然和疲乏。 因知道苻晖一两日便要来,高盖连夜离开了平阳。 碧落陪着慕容冲将他们送到二门外,杨定吹着口哨,向慕容冲挥了手,又友好地向碧落挥了挥手,方才含了笑,步履轻快地随着高盖而去。 “那人似乎认得你。”慕容冲微微皱眉。 “方才在院里见过了,说是高盖的义子,仇池杨定。” 碧落自然不想他为那些闲事操心,笑着回答了,方才小心地问道:“冲哥,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慕容冲挥挥手,转身回到卧房,却叫人送了一壶酒来,坐在榻上,一杯接着一杯,缓慢却不间断地喝着。 碧落侍立一旁,看着这男子的眼眸越来越幽黑,眼圈却越来越红,不由得手足无措,“冲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底再痛再伤,慕容冲也从来不肯轻易流露出半丝的脆弱,优雅宁和的得体笑容,永远将所有的心事成功地掩埋着,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落难皇族,早已习惯了随遇而安,徒长了一副俊美出众的相貌罢了。 慕容冲再倒酒,酒壶已空。 而卧房之中清淡的菊花气息,已被浓重沉郁的酒味覆盖。 他叹了口气,伏到几上撑住了头,低声道:“碧落,知道吗?我们很难有机会,很难有机会……如今的大秦,如今的大秦天王苻坚……” 碧落颤了颤嘴唇,将慕容冲柔顺垂下的黑发抚到他的肩后,感觉到慕容冲的骨骼似乎更加硌手了,不由鼻中一酸,柔声回答道:“只要等,总会有机会。” “可四哥说他不愿意等,他想创造机会。”慕容冲失神地盯着地上的青砖,白玉般的面庞泛着微微的青色,“我也不愿意等。十年了,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遥远到无望的等待,的确太可怕了…… 碧落忙端了浓茶来,送到慕容冲跟前,窥着他的脸色,低声道:“四公子……想着好法子了吗?” 慕容冲哧的一声冷笑,“他们的好法子……和十三年前一般无二……想我设法去长安任职,好接近苻坚呢……又想牺牲我,打量我还是那个由他们摆布的十二岁孩童吗?把我踩到脚底,去成就他们的复国梦想,他们做梦!做梦!” 慕容冲猛地将几上的杯盏推到地上,那样俊雅地一笑。他虽是男子,但那一笑却也是倾国倾城,明艳无双。可他的眼底,是如黑夜一样的绝望和悲哀。在沉醉以后,那失意竟如此明晰地凸现出来。 他容貌俊秀,便该他牺牲吗? 一次,又一次。 慕容冲对着眼前虚幻的兄长叔父们嗤之以鼻,然后头一歪,已在榻上睡着了。 好久,碧落才敢去扶起他,默默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问:“冲哥,冲哥,我该怎样,才能帮到你?” 她还想笑,笑着去抚慰她相依相伴的心上人,可她温柔望向慕容冲时,眸中却不由得蒙了层水雾,慢慢凝结,滴落。 滴落在慕容冲那俊美无瑕的如玉面庞上。 窗外,是大片的菊花,欺霜傲雪,香飘庭院。 可冬日来临时,它们照样抵不住冰刀雪剑,萎黄枯干,无法挽留片刻的旖旎风采。 慕容冲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按着宿醉未醒依然疼痛着的头部,他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从小,他的酒量就不小,但从十二岁起,他已经很少喝酒。 他已记不得,他有多久不敢喝醉了,生怕梦中说出一两句不该说的话,招来自己或宗亲们的杀身大祸。 侧过脸,已看到了碧落。 她坐在茵席上,伏于床头,紧靠着自己的枕畔,却是睡着了。那如缎的青丝,一直铺展到自己手边。她睡得并不踏实,隐约可见淡青的眼圈。 空气中,尚有残存的酒味和酸腐气息。低头看自己的小衣,已换了一套整洁的,尚有龙涎香芬芳的清香。 难道昨天他呕吐了?是碧落彻夜不眠,这样细致地照顾着自己? 他也只有在碧落跟前,才敢这样放肆地沉醉,说着平日绝对不敢吐露的心事吧。 而碧落,也只有在睡梦里,才记得收起自己那些看来灿烂无忧的笑容,露出如慕容冲一般深藏的忧愁来。 如果碧落没有遇到他,如今过得会不会快乐很多? 纵横草原的大燕铁骑,鲜卑慕容的刻骨屈辱,和她其实并没什么关系。她自幼和奶娘在外流浪,然后被人拐卖,甚至连自己是哪族人都不清楚。 “碧落……”慕容冲低低呼唤了一声,却不打算将她吵醒。 他披衣起床,将一件雪裘轻轻披到碧落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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