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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槙田二郎好像在面对一篇文章照本宣科似地说着。

  “秀雄被雨淋湿,寒冷和疲劳使他寸步难移。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在冰点下三度里蜷缩在山里。这个温度是在测候所查出来的。疲劳与寒冷,冻死的条件都有了。连情况比较好的浦桥,被救时也接近危险状态。”

  槙田二郎的一番长谈,这时忽然中断了。他丢了烟蒂,静静地摆出看看江田昌利的反应的架势。他那耸起的肩膀,好像一受到攻击,随时都可以起来的样子。

  江田昌利伸出两手,压着那顶黑色的阿尔卑斯帽。他像被逼到墙角,再也无法动弹了。

  结了一层冰一样的沉默,一个咳嗽也可能使它破裂般的沉默继续了一会儿。脚下的深谷里,有淡淡的雾在流动。

  “是非常有趣。”江田的嗓子好像被一口痰给堵住似地,低沉地说:“您的推想,全是根据巧合的现象说的。既是巧合,那不管怎么推想,都不能说是有计划的。”

  “我承认是巧合。”

  槙田二郎顺从地接受了江田的反击。

  “但是,您的期待,正好就在巧合上。这一来就不再是巧合了。前面我就说过,这是可能性的累积。天气可以靠预报事先知道。给予某种条件,便也可以使人家疲劳。不带‘立山’地图、走错路、时间上的调节,这些都是人为的。而这些也形成使人期待冻死的条件。期待的累积不再是巧合,明显地已经是刻意的安排了。”

  ◎八

  到此为止,虽然一直没有出现凶杀这个字眼,但是槙田二郎已经在言词里明显指出江田昌利是杀害岩濑秀雄的凶手。

  尽管交谈内容涉及这么严重的事态,而槙田二郎的口气却丝毫没有激烈的波涛。两人也依旧同样地把眼光投向前面的风景。

  “可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槙田二郎又开口,“是动机。为什么您一定要置秀雄于死地?我相信这是您和秀雄之间的秘密。我在想,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的,是秀雄在今年六月间到过石川县的山中温泉的事实。秀雄虽然没有告诉别人,不过好像不是他一个人去的。好像有一个伴。真佐子也认为这件事太蹊跷了。不过同去的人并不是您。我查过了,六月间您每天都照常上班了。”

  江田的指头颤抖起来了。而上身也在这一瞬间往前面倾。

  “我不知道他那一趟山中温泉之行是不是和你有关。江田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动机?我这么请求你,你也不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槙田二郎看着江田。江田也看看槙田。双方的眼睛,这时才火一般地交会在一起。可是江田先把眼睛侧开了。

  但是这也不一定表示江田昌利一败涂地。他虽然被击倒,可是仍然有个空隙,让他有机可乘。那是因为对方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无所知晓。

  江田微微抬起了脸说:“你好像喜欢查这查那的,应该自己查吧。”

  “是是。我会的。”

  “查到了以后呢?”

  江田要反击了。

  “只要动机查出来,一切都可大白了。”

  槙田第一次用了强烈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你的犯罪事实便可大白了。”

  “然后呢?你想把我怎样?”

  江田这一问,使槙田难倒,久久不能回应。八成是没料到这么一个激烈的反击吧。他有点哑然地盯住江田,继而显露出明显的憎恨之色。

  “我会追究犯罪,绝不宽贷。”

  槙田分明亢奋起来,又说:“至于用什么方式,目前还没法说出来。也许报警,也许写文章发表,我自己也还不知道。不过……我说过,我是绝不干休的。至少也要给你的社会上的人格或生活,造成致命的打击。这一点我一定说到做到,请你记在心头上。”

  “明白了。”

  江田先应了一声。这才看看表说:“两点了。我必须搭今天晚上的夜快。我的休假今天就完了。明天得照时间上班。”

  江田说了这些后话锋一转,谈起了无关的事。

  “从这里经冷小屋出到西俣出合,需要四个钟头才能到。然后到鹿岛部落,又是两个钟头,开往大町的最后一班巴士是无法赶上了。这样一来,只有在鹿岛部落过夜,回到东京已经是明天午后了。这样实在不好办,因为我明天不能休假的。槙田兄,我们来下这堵北俣本谷吧。只要四十分钟便可以到达西俣出合,四个小时缩短成四十分钟,末班车便不会有问题了。你不是说过初春时分从这里下去了吗?希望你陪我一块下去。”

  江田昌利说着,指了指急陡的白雪溪谷,并加了一句:“你所说的,我全懂了。一切都照你所说的。”

  ***

  从南枪的略宽的顶上,往北枪那个方向前进大约五十公尺处,形成一个小小鞍部,北俣本谷的巨壁,便是从那儿开始的。可以看到千公尺下面的白色底部,往下一看,脚似乎会起一阵麻痹,身子也彷佛会被吸引着滚落下去。

  但是,只要不往下看,朝正面望过去,便可看见从左右两边突出的小小岭脊的末部汇合在一块,再过去便是安昙平原,又更远的地方则是迤逦的云块般的连山,浅间火山的白烟缓缓地、近乎静止地从那里冉冉上升着。

  这一刻,槙田二郎和江田昌利都背向这风景,趴在冰雪的陡急峭壁上,一点一点地往下降落。江田在下打前锋,相隔约三公尺处,槙田二郎在上头跟随而下。这片陡急山沟近乎垂直,江田往上头一看,从槙田二郎撑开的双脚之间,可以窥望到白云正在缓缓移动的蓝天。

  江田把冰杖插进雪里,用冰靴在冰雪里踩挖出一个脚场,靠这脚场来一步一步地下去。雪还新,所以不够硬。上头的槙田二郎也用同样方式下降。不愧是行家,技术很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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