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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槙田二郎在那儿卸下了肩上的背包。江田昌利也这么做了。那样子,令人联想到一对即将决斗的人,正在脱着大衣的钮扣,不过事实上槙田二郎却在背包上坐了下来,耸起双肩,眺望前方。

  妙高、户隐的棱线被云遮住,在薄雾里,姬河成了一条细细的线,蜿蜒远处。好静好静的远景。脚下是陡急的斜坡──叫北俣本谷的绝壁,光窥了一眼就好像会被吞噬一般地倾泻在那儿。

  “一行人从北枪回到这里是十二时五分。”

  槙田二郎把眼光投向远方,向一脸苍白,两手支颐的江田昌利说。

  “不用说,他们看不见这样的景色。四下被浓雾封闭住,连这么大的石标都非挨到近傍便看不见。他领头经布引下到冷小屋──事实上,他走的却是牛首山的方向。”

  槙田二郎的口气平板,毫无抑扬。而且依然用“他”这个字眼来叙述。

  “我说过不只一次了,这牛首岭脊和布引岭脊非常相像。连路宽、坡度、破片岩、矮松、灌木丛等等,也都分毫不差。在只有两公尺远能见度的浓雾里,弄错了也不会启人疑窦。事实上,‘鹿岛枪研究’一书里就有这样的记载:‘倘在南枪顶上遇雾,下冷小屋者极容易误入伸向黑部的牛首山岭脊,故必须十分小心。’直到如今,依然有些人向他们那样迷入这条路。因此,这次山难,没有人会怪罪。就除了我一个人觉得事有蹊跷……”

  江田昌利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往槙田二郎那边,窥伺一般地投去了一瞥,槙田却装着若无其事,眺望着远方。

  “让我来说说觉得事有蹊跷的原因吧。”

  槙田深吸一口气,这才又说:“当我在仙台从表妹真佐子那里听到表弟秀雄的噩耗时,以为是单纯的山难。刚好秀雄那家伙初尝登山的趣味,有点得意忘形起来了,而这种人又容易出事,所以认为秀雄也是属于这一类。不料真佐子给我来了信,表示秀雄罹难,好像有点不对,要我查查。八成是因为我也是个登山的爱好者,经验也有一些,所以才会找到我头上来的。真佐子的想法,只是外行人的朴素想法,认为同行里,领队的您可以不提,另外还有个初学的浦桥兄,初学者没事,秀雄却遭了不测,太不成道理了。我以为这想法太主观,根本不想理睬。谁料过了大约两个月后,真佐子又给我寄来了那本‘山岭’杂志。她的意思是要我看看浦桥的那篇手记。”

  槙田二郎的说法,原本是用“他”来假设的,不知在什么时候改为“您”的直接语法了。但是,江田昌利对此倒不再在意。箭头不偏不倚地指向他。换言之,槙田二郎开始直接纠弹江田昌利。

  “看过那篇文章后,我知道了秀雄太累太累了。为什么呢?身体不好吗?问问真佐子,她说根本不是。出门时欢天喜地,充满活力。还说因为江田先生请客,买了卧铺票,成了一次奢侈的登山之行。既然有卧铺好躺,便也不至于搭车搭累了。我初初这么判断。可是,从大谷原到冷小屋的路上,您让秀雄休息了好多次。我知道,过分的休息,反而会增进疲累。乍看是太体贴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且慢,我告诉自己。卧铺票是不是也属于同样手法呢?太慎重其事了。而且卧铺票都是一票难求,您花了一大笔款子来请客。这不是体贴得太过分了些吗?”

  槙田二郎说到这儿,竟浅浅地笑了一下。

  “可是搭了卧铺,绝不可能使人疲累。事实上却是第二天早上开始爬山时,秀雄却累成那个样子。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想去,结论只有一个,秀雄在卧铺上并没有睡好。是失眠使秀雄疲累了。那么他又为什么睡不着呢?一躺下来就可以睡的人,这样的人,所以会睡不着觉,是有人使他睡不着了。”

  “为了使人家睡不着觉,”

  槙田二郎重新抽了一根香烟,擦亮了火柴。

  “不是给他吃兴奋剂,便是给予精神上重大刺激。我猜想,秀雄并不是被下了药物,而是受到异乎寻常的精神刺激。是有人在卧铺向他提了那种话吧。那么这话又是怎样的呢?什么话会给他那种冲击呢?……这一点,别人是无法知道的。也必定只是当事人间的秘密,非从当事人听到,便无法想象了。”

  江田昌利把撑着脸颊的手移到额角,弓着背,头也垂下去了。

  槙田二郎这时才转过了面孔,瞥了一眼江田的样子,然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我来到东京,请求您带我到表弟的出事现场。您一口答应下来了。我想,您已经察觉到了,和您一起爬上鹿岛枪,一开始我就是在做实验。就照浦桥兄在手记里所写。行程不用说了,连一路上休息的次数、时间、出发时刻,一切的一切都依样画葫芦。自从在新宿站搭上了火车,就执行这项实验。结果,您给了秀雄冲击,使他在车上无法入眠,尽管您说秀雄打着鼾睡得很熟,但是照浦桥的文章所描述,秀雄一直到很晚还在车厢外吸着香烟。我说他睡不着,这一点和他第二天一早起就疲劳的事实,完全符合。在上山路上,您也用了种种心思来增加他的疲劳。江田兄,还有呢。接着,我还发现了一项事实,就是时间啦。”

  江田听到这里,好像吃了一惊似地抬起了头。装出细听的样子。

  “当天,七点从冷小屋出发,经过布引、南枪、北枪,到八峰坳地前,所费时间和一般情形一样。”

  槙田又缓缓地吐了一口香烟。

  “大约从这个时候起,天气开始变坏了。秀雄好像半是自暴自弃了,坚持要继续前进。您阻止他。这中间的你来我往,在您想必都是正中下怀。然后,回到这南枪是十二点左右,马上转向牛首山的岭脊。您装成是走错了路。如今想起来,您可真是找着了最好的地点了。如果换了另外一个地方,恐怕不可能如此。越过了牛首山,在雾中甚至还进入兽径。到了这个地步,才发现到走错了路,找来找去的,消耗了若干时间。结果呢?近五点了,才从现场仓皇出发,前往冷小屋求救。显然,这个时刻正是您所预定的。因为您知道,到达冷小屋需要三个小时,便是八点钟了。夜里的八点。救援队又如何敢行动呢?只有等到第二天天明了。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在冷小屋里的M大山岳社的人们,也是次日才前往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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