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松本清张 > 假疯子凶杀案 | 上页 下页
一九


  和这所佛寺一样,德莲寺也有砚台。和尚可以在灯上画圆圈加凤蝶。即令画得不高明,要骗过因本家的病人病情突变而慌张的人的眼睛,该不会是难事。

  凶手说不定也是个矮个子的人。他披了斗篷,戴上头巾。那种斗篷的头巾是三角形的。如果在头上搁上某种东西,再从上面戴上头巾,那尖头便会竖起来,这在邻居阿房婶婶看来,便成了一个高个子的人了。正如矮个子的公公戴上金丝锦帽后,昂藏高大,判若两人。据说那帽子有十五、六公分高,斗篷的头巾该也有那么高吧。遮掩住额角的部分不算,至少也有十公分以上。

  凶案发生的那个晚上,是德莲寺里的报恩讲最后一晚,住持小僧都因接待信徒代表,累了一整天,熟睡了。在这样的当儿,院代偷偷地开溜,该不会有人察觉。住持惠海还喝醉了酒。

  雪代想起了乡下分家的老人不小心说的一句话:

  “如今真典和尚也老了,年轻时还为了女人……”

  这该是指他还是院代时的事吧。

  ——就在这时,梦境里的情景那么突然地浮现出来,雪代被母亲背着,走在一条不知是哪里的路上。母亲身边,是一个不是父亲的男子,微俯着胸前走着。那人和母亲靠得紧紧的。也是晚上,有远远的人家灯光。是野地里的路呢。

  那是梦呢?还是现实里的事?

  据说,那地方的人们对警方人员的询问,都沉默寡言,而且守口如瓶。挖掘山芋的铁棒,除了警方搜查过的以外,可能另外还有人吧。

  雪代定定地凝望着黝暗的天花板上爬着一般的粗大梁,久久、久久的。

  § 四、史疑

  1

  最早传出新井白石【新井白石(1657-1725),日本德川时代中叶著名的儒家。】的巨著“史疑”尚存于世的消息,是某报社的一位文教记者,到北陆一带去旅行采访回来东京之后的事。

  起初,这位文教记者,把这个消息带给他经常来往的某大学的一位副教授。这位副教授不十分相信,但是听着那位记者的说明,便渐渐地觉得好像不见得是一派胡言了。收藏者现居福井县的乡下,自称是昔日加贺藩一个藩儒的子孙。此人姓“宇津原”名“平助”,已是六十七岁的老人。他脾气古怪,二十年前把家人全部逐出,目前依然离群索居。老太太由住在别处的孩子们奉养,老爸则几乎与孩子们不相往来。家里有大量的传自祖先的古文件、古记录之类。这位老人是藏书狂,不但不肯把书籍借给人家,连阅览也不许。就像一个守财奴把金币藏在壶里埋在地下,偶尔取出来看几眼,就是最大的乐趣。

  前此,县政府方面也有过承购之议,曾派人交涉,可是平助老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不过他对偶尔来访的客人,有时也会得意扬扬地出示手订的目录,其实那也不是完整的目录。老人自己即向记者透露,秘中之书是不列在其上的。屋子古老而宽大,藏书的房间在离栋,为防盗贼,窗子都嵌着严密的铁格子。他之所以不愿意另盖库房,乃因为每天可以自由自在地前往那个房间浏览百籍,根据他的说法,如果把书籍收藏在书库里,等于和爱儿隔离,寂寞难忍。

  副教授翻找加贺藩的“武鉴”,证实了昔日该藩确实有过一位藩儒“宇津原平左卫门”其人。

  那么平助老人又为什么向新闻记者透露了有“史疑”一书呢?是由于这位记者口才极佳,尤其善于使人开口,一不小心竟而把不传之秘说出来了。记者说,平助老人说了这话后深自懊悔,反反复覆地要他千万不可告诉别人,否则传开了,到处会有人来要求借阅,无法应付。

  虽然老人曾一再的请托,记者还是向副教授说了。当副教授认定不无可能之后,人一下子亢奋起来,恳求记者不要向别的学者透露。副教授说: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一项了不起的发现,希望能读一读,然后写一篇足可震撼学界的论文。

  即令新闻记者向其它的历史学家说了,也不能责备他是不道德的。起初,他也不懂“史疑”究竟有什么价值,副教授为此而亢奋,还使他感到莫名其妙。于是他觉得这件事仅告诉一个人,未免可惜,也许该向整个学界透露出来才是吧。他这么想着,向更有名的大学者说了。

  ——新井白石死后留下巨量的著作。它们几乎都以“写本”的方式传世,其中也有若干仅存书名而未见实物的,“史疑”即其中之一,相传是二十一卷的巨制。白石生前发挥了出现于十八世纪法兰西的百科全书派方式的才华,尤其还是在历史考证方面,第一个引入实证主义的人物。就此而言,他也是日本近代史学的鼻祖。入了明治【明治元年为1867年。】,实证史学始见兴隆,而有为的历史学家,几乎无一不受白石的影响。

  白石的历史作品,有著名的“藩翰谱”“读史余论”“古史通”“古史通或问”等,乃应德川幕府第六代将军家宣之邀而执笔。但是,“史疑”则是白石遭第八代将军吉宗贬抑,正如在其“焚柴记”里亦有记述,乃在失意之中起笔。其内容,根据白石致友人信中所言,像“古史通”“古史通或问”那样地以“记、纪”【“古事记”、“日本书纪之略”,均为日本古代历史书。】为本,合理考证古史之作;他似乎未满意于前二书,且有更进一步,透过古史而提示其对当代的施政心得之意。他自谓:“乃本朝古今第一书,记万古之疑……”具见他执笔时的豪情壮志。

  这一部“史疑”,当时的加贺藩藩主前田侯听到传闻,请求借阅。在白石来说,加贺侯乃是他的另一个后援者,故而未便拒绝,将全书二十一卷出借。不料在前田家,不知是否打算作成写本,借后即未见返还,而白石则于“史疑”脱稿的享保九年(一七二四)十二月二十九日,次年享保十年五月病故。或许加贺侯这边是因而存心不还亦未可知。

  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前田家所借自白石的“史疑”,却未见收藏。因为有二十一卷之多,所以即使散佚,也应该留存一部分,而事实是全部消失了,可知加贺侯为了抄写而交给藩儒,此后即告遗忘,亦属可能的推理。总之,在前田家,连有关此事的记录都未见只字。因而另一个可能是:藩儒在未完成笔写以前即告死亡,而当时的藩侯也亡故,“史疑”遂从此失踪。

  历史学家对白石的“史疑”,都抱有极大兴趣。因为此书成于“古史通”“古史通或问”二书之后,且又有补前二书之不备,并提示“今日政事心得”之如虹气势,因而被认为必有白石的强烈主观在内之故。即以“古史通”“古史通或问”二者而言,对现代学者写古代史已有莫大裨益,遑论此书。

  这样的一部书现存于越前乡间的消息,使部分学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里说部分,是由于获知的学者,有些不愿意让别人也知道,不肯公开之故。纵然如此,举凡听到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奔赴福井县西部山村。在那里,美浓境内的高耸山脉壅塞着南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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