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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凯利的可乐端上来了,还有一杯珍贵的陈年安奈尤特奎拉。

  “为劳拉。”弗洛瑞斯举起杯。

  凯利没有回应这句祝酒辞。

  “也许你能帮我理解一些事情,凯利先生。你知道,我和劳拉在过去几个月没有多少交流。不过我总以为她在那里过得很快乐。那天电话打来的时候,很不幸的是,她母亲接的电话,就好像,好像是我们死了。我肯定你能理解。她怎么会那么不快乐,觉得生活无法忍受呢?这个想法一直困扰着我。这么年轻,正是能做很多事的时候,是什么让她这么伤心这么绝望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没有。”凯利直截了当他说,啜了一口可乐。

  弗洛瑞斯皱起眉,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一条腿来,说:“请解释一下。”

  凯利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弗洛瑞斯先生,我来这儿并不想再给您的心上添一份额外的痛苦,我知道您已经很痛苦了。可劳拉的死也让我很悲哀,很深切的悲哀。我们曾是好朋友,我们曾合作得很密切,我们曾分享了那么多的事情。”

  “是情人吗?”

  “不仅仅是那样。我们是同志。我们信仰我们所从事的工作。”

  “‘同志’听上来很有点政治味道。社会主义者?”

  “随便您怎么称呼吧。我们并不是社会主义者。不过我们认定要看到墨西哥发生一些变化。”

  “事情总是在变的。”弗洛瑞斯说。

  “但不是往好的方向变。”

  “你把自己看成是能判断对我们国家什么好什么坏的法官吗?”

  “我和劳拉,我们把自己当成判定在这个国家没有平等的法官的一员。您不必提醒我,我是个墨西哥人。我很为自己是墨西哥人而自豪。但我也为这里10%的人拥有80%的财富而感到耻辱。我觉得耻辱,我的祖国的领袖是因为拿了毒贩子和腐败商人的钱才变得富有。我觉得耻辱,我的祖国的警察是靠罪犯们生活。是从他们本该反对的那些人的腰包里掏钱。是的,弗洛瑞斯先生,我为我的国家的许多事情感到耻辱。劳拉也是。”

  “我明白了。”弗洛瑞斯说。

  管家进来,端着盛有午饭的托盘,弗洛瑞斯却挥手让她退下了。

  “你到我家来,在我们承受着家庭悲剧带来的巨大痛苦时,你却在这里大谈政治谬论。我认为你是来向我们致敬的,可你却坐在我的家里侮辱我,侮辱我对死去女儿的记忆。”

  “我绝无此意,弗洛瑞斯先生,如果我说的话让您这样想的话,我道歉。您相信劳拉是自杀。但这不是事实。你知道加沙先生吗?莫林·加沙?”

  “他是谁?”

  “一个后来也跟我们一样希望墨西哥更好的人。像劳拉一样,就因为他的信仰,他也被杀害了。”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凯利先生。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没耐心了。你告诉我我的女儿是被杀的,被谋杀了。那么,是谁干的?”

  凯利身子往前挪了挪,他伸出双手,声音也急切起来。“弗洛瑞斯先生,劳拉是被您的同盟杀的。你的商业伙伴,那些给了你电视台、这座房子、汽车和乡村别墅的政客们。”

  “你疯了。”弗洛瑞斯说。

  “没有,先生,我没疯。劳拉是个很好的研究员。她发现了会很不利于革命制度党的一些材料。而加沙到华盛顿也是为了指证我们领袖们肮脏的腐败行为。结果,他们两个都送了命。”

  弗洛瑞斯站了起来,手里仍端着酒杯。他气得浑身颤抖着,杯里的酒也激荡着快要溅出来了。“你给我走!”他说,声音不再那样平静了。

  “先生,请听我说完。我说的都是事实。就因为这是事实,我才希望您作为劳拉的父亲能跟我一样恨那些应该对劳拉的死负责的人。我还期望您能站出来,揭发这个造成无辜的人被谋杀的制度,这些无辜的人犯下的唯一的罪恶就是懂得去关心。我恳求您以劳拉的名义站出来,并且……”

  弗洛瑞斯猛得把杯中的酒泼到凯利脸上,作为他的答复。一个冰块的尖角割破了他的一边脸。凯利把手伸到伤口处,抹了一把,看到了手指上的血。

  弗洛瑞斯喊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几分钟后,那个领凯利进来的男人带着枪出现了。

  “把他赶出去。”

  弗洛瑞斯叫道。

  那人朝凯利走了几步。凯利举起双手,用西班牙语说:“站开些。用不着伤害我。我这就走。”他仓皇越过那个保安,呼地拉开前门,跨了出去,外面又有一粗壮男人挡住了他。他绕过那个人,几乎是跑着到了大门,手忙脚乱地拔了门闩,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他往后一看,那两个持枪男人并肩站着,正瞪着他。

  他开始往山下逃,快要哭出来了。跑了10分钟,他嗓子也干了,眼睛直冒火,心呯呯乱跳。一辆没有标记的四门蓝福特从后面追了上来。司机停下车,从开着的车窗探出头问:“要出租车吗?”

  “要。”凯利答道。

  “上车吧。”

  “到城里多少钱?”

  “没多少钱?”

  “到底多少钱?”

  他们谈好了价。

  车向市中心驶去,凯利攥起拳手,双眼紧闭。这个司机为墨西哥城许多私人汽车服务公司的一家工作,专门在街上找客人。他不停看后视镜,看着这个长得很奇怪的年轻人,红头发,黄铜色脸上全是雀斑,蜷缩在后座的一角。疯子,他想。准是个吸毒的。

  他回过头来问:“喂,你现在就付钱,好吧?”

  “什么?”

  “现在付钱”

  “啊。好吧。”

  在凯利翻口袋找钱的当口,司机又看了一下镜子。他载这个乘客时就在后面的那辆褐色破大众车还跟在后面,跟他的车保持着稳定的车距。

  “谢谢。”凯利把钱从车座上面递过来,司机说。

  他们到了加波斯伊利蒙斯上的卡布尔特派克区。交通很拥挤,车都开得很慢,城里严重得让人窒息的污染让山区的新鲜空气很快成了回忆。

  前面有一辆卡车坏了,让车流停滞了下来。凯利坐直了身子,从车窗向外看去,想判断一下离他的旅馆还有多远。“我就从这儿下车。”说着,他打开车门。就在这时,跟在后面的褐色大众一下转到他们的车旁边。坐在乘客席上的男人举着一挺英格拉姆轻型机关枪,身子探出车窗,瞄准了凯利。凯利瞧见枪,立马跌回后座,霎时间,就听到子弹纷纷打在福特车上,玻璃四溅,车皮开裂,枪声和火硝的气味吞没了整个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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