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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许多人认为凯利对于贫困的墨西哥的态度过于狂热。“你太偏激,”有人这样说他,“往后退退,否则你将一事无成。”他父亲上次跟他在一起时,这样说他:“拉蒙,我为你感到骄傲,因为你懂得关心。可是,那些叫得最响的人往往听众最少。”

  拉蒙·凯利知道这个忠告有它的道理,所以有时候他也采取些妥协点的做法。但那些做法却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在他的脑海里,老是闪现着那些从一开始就煎熬着他的景象。现在,莫林·加沙和劳拉·弗洛瑞斯又被盛在棺木中回到他们的祖国安葬,就因为他们也懂得去关心。

  对于加沙来说,他决定合作多半是出于实用主义而不是理想主义。但是即使如此,他也冒了他和他家人的生命危险来捍卫正义。

  劳拉·弗洛瑞斯却跟拉蒙有着一样执著的热情,或许只是没他这么狂热。

  跟加沙一样,她也死了。

  就因为他们有个信仰。

  跟那些墨西哥的当权者是讲不通的。跟他们协商?没用。去迎合他们,他们的宗教信仰?开玩笑。

  他挤进撞得有些变形了的绿白双色大众甲壳虫车,告诉出租车司机他要去北边干净些也卫生些的山上的一个地方。

  20分钟后,甲壳虫出了市区,开始爬行在地势越来越高的公路上,路两边起先是长排的高大的仙人掌,后来就可以看到杜松和粉色、红色和紫红色的九重葛了。

  车开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宽公路,路旁有许多掩在粉色、白色或黄色石砌围墙后的漂亮的大房子。司机在凯利给他的那个地址前把车停下。

  “您想让我等在这儿吗?”司机问,“等的时间不算钱的。”

  “谢谢,不用。”凯利说,他付了车费,费劲地从车里钻出来,展开身子。

  出租车一溜烟地很快开走了。凯利走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门右边有个蜂鸣器,他按了一下,从信箱上面的一个小对讲器里传出一个声音。

  “是谁?”一个女人用西班牙语问。

  “拉蒙·凯利。”

  “稍等。”

  木门上有个小缺口,上面钉着一片带网眼的金属板,透过网眼,凯利可以看到前门。一个男人正从前门走出来。他慢慢地穿过一条环形的红砖路,拔掉门闩,把门打开到刚能看到来人的程度。

  “我是拉蒙·凯利。我跟弗洛瑞斯先生约好的。”

  那男人长得又矮又胖,穿着黑色T恤衫,外面罩着一件有好多口袋的马甲。手枪的肩带边从背心空挡处露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拉蒙也搞不清楚这人是想让他进去还是要“砰”地在他面前把门关上。终于,那男子向后退了一下说:“进来吧。”

  “谢谢。”

  凯利以前也去过不少墨西哥有钱人的家里,但这里装饰的华丽仍让他吃了一惊。门厅的地板是亮闪闪的红白双色手切大理石的,一件黄铜敲制成的艺术品占了一面墙;凯利认出它一定是来自米却肯,印第安塔拉斯卡人用来供奉神明的杰作。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两把交叉的剑,让凯利记起墨西哥国歌里的词句,“墨西哥人,备好你的剑和马鞍,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

  “在这儿等着。”那人说完,就穿过一条小过道,消失在过道尽头的门后。拉蒙局促不安地等着,不停地倒着脚。他忽然为自己的着装不自在起来:牛仔裤、蓝条纹工仔衬衫、牛仔靴、浅驼色的风衣。也许他该穿上……

  “凯利先生。”

  凯利回身看到奥斯瓦尔多·弗洛瑞斯正走过来,向他伸出手。他人很高,穿着海军蓝的运动上衣,灰色宽松裤,褐色带穗的便鞋,蓝绿色真丝衬衫的领口敞着,露出沉甸甸的金项链和十字架。“欢迎到我家来。”

  “我很抱歉是因为那样一个不幸的事件来到这里,我本想参加劳拉的葬礼,可是……”

  “不必解释了。华盛顿离墨西哥城很远。有时太远了,有时又觉得不够远。来吧,自们去个舒服点的地方。”

  弗洛瑞斯家的起居室很大,色调很暖。墙上满是得体又昂贵的艺术品。有迪埃格·里维拉的真品,佛里达·卡罗的自画像,巨幅的米格尔·撤贝拉的宗教题材作品,还有三件让人敬畏的弗南多·格雷西亚·彭塞的抽象画。

  “请吧,请坐。”弗洛瑞斯说,指着一个小花布沙发。一只镶皮的咖啡桌把沙发和两只高背红皮椅隔开。弗洛瑞斯在一只高背椅上坐了,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味在空气里迅速弥漫开来。凯利两年多以前就戒了烟,这时他后悔了。

  “葬礼。那天,你也可以想见,对于我们来说真是悲哀的一大。”弗洛瑞斯说。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语调很和缓,措辞很谨慎。从他声音里听得出一些伤感,但从他褐色的双眼里却看不出一点伤感的影子。他的眼睛紧盯着拉蒙,一眨不眨,就像监视器。

  “太可怕了,”凯利说,“弗洛瑞斯夫人怎么样?她承受得了吗?”

  “她不太好。她跟我另外两个女儿一起到我们的乡村别墅休息去了。我本想一起去,可还有生意得打理。”

  “这是当然。”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想喝点什么?”弗洛瑞斯问,“几分钟后午饭就准备好了。”

  “不必了。”凯利说。

  “那我只能一个人吃了。喝什么饮料?”

  “可乐?”

  弗洛瑞斯多肉的双唇分开,微笑了一下,“你已经变成真正的美国人了。”他说罢,就走到站在门口的管家身边吩咐了一声,又回到椅子上。“当然,可口可乐跟其他好多美国思想都成了我们文化的一部分。可乐在这儿也很流行,是吧?不过我们不喝减肥可乐。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在可口可乐公司。他们搞过调查。我们平均每个人喝的软饮料是世界上最多的,但不包括减肥苏打水。知道为什么吗,凯利先生?因为墨西哥人认为喝减肥饮料没有男人味。不够男人气(西班牙语)。”

  “这很有意思。”凯利说。

  “不值一提的事。除非你是销售可口可乐的。你能来,我很高兴,凯利先生。劳拉近期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我不了解也不理解。当然,她那时选择去美国留学,后来又留在那里,我和她母亲就很失望。我们这里有个传统……”他摆了摆手,“不过你是了解墨西哥传统的。你是个墨西哥人嘛。”

  “您是指未嫁的女子在结婚之前不能离开家?”

  “当然是。传统是很重要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有些传统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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