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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两个老太婆在偌大一个客厅里都占据了突出的位置。客厅里的桌子还没有擦,离这张桌子梢远一点儿,坐着一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让·路易了。他嘴里叼着烟斗,正在看报,看来他并没有为这两个互老太婆而感到烦恼。

  其中一个老太婆又高又瘦,身穿一件紫色丝绸上衣,因为她们两人打架时摔到了地上,所以脸部受了伤,满头黄色的卷发乱成一团。另一个老太婆更瘦一些,而且个子很矮,身穿一件纯棉睡衣,正在客厅里吵吵嚷嚷,满脸气得通红。

  “一件行李,你也就是有一件行李!”她叫喊着,“你是世界上最坏的女人,你是一个贼!”

  “我,我是贼!”另一个老太婆尖叫起来。

  “你以每只鸭子1O个法郎做成了那笔生意,又怎么说呢?难道你就不是贼吗?”

  “闭起你的嘴巴,你这个弱智的东西!是谁从我的梳妆台里偷走了50法郎的现钞呢?上帝呀,我怎么竟和这么一个卑鄙的家伙住在一起呀!”

  另一个老太婆开始激怒了,她粗暴地冲着年轻人喊叫起来:

  “让,你就打算坐在那儿,让我受你的德安博里瓦这个轻佻女人侮辱吗?”

  高个子老妇暴跳如雷,反驳说:

  “轻佻女人!你听见了吧,路易?看看她,你的沃洛伊斯!你瞧她那副德性样子,就像一个没人要的酒巴女招待!你还是让她稍停一会儿吧,行吗?”

  突然,让·路易的拳头砰地一声捶在桌子上,震得盘子碟子都跳了起来,他大声喊着:

  “安静,你们两个神经错乱的老疯子!”

  她们俩马上把矛头指向了他,对他大加咒骂:

  “懦夫!——伪君子!——说谎话的家伙!——你这个狡猾的虐子!——真不知道一个自甘堕落的女人生下的儿子能好得了多少!——”

  一连串儿的辱骂就像雨点一样,劈头盖睑落在他的身上。他用手指堵住耳朵,痛苦地折腾着自己的身体,他坐在桌子旁,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他有必要克制一下自己,以免再落入他的敌对一方手里。

  雷莱恩悄悄地说:

  “现在到了该进去的时候了。”

  “进去,和那几个已经被激怒的人们去凑热闹吗?”霍赖丝反对进去。

  “正是这样。我们当面戳穿他们的假面具,那就更好。”

  雷莱恩作出决定以后,就走到了门口。他打开门,进了那间大厅,他的身后跟着霍赖丝。

  他的出现引起了屋子里几个人的一阵惊慌失措。两个老太婆停止了喊叫,但是,她们俩的脸还是深红色的,她们俩气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让·路易脸色苍白,站了起来。

  雷莱恩正是利用了这次很平常的混乱,精神勃勃地说:

  “请允许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我是普林斯·雷莱恩,这是丹尼尔夫人,我们都是热纳维埃夫·埃马尔小姐的朋友。我们按照她给我们的名字,找到了这个地方。

  我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亲笔信,先生。”

  已经被新来者弄得困惑不解的让·路易,一听到热纳维埃夫的名字,他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面对雷莱恩彬彬有礼的举动,他不知道雷莱恩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作出答复。他想,现在轮到自己作介绍的时候了,就把这两个老太太介绍一下吧,可是,他无意中却说了这些令人惊奇的话:

  “我的母亲,德安博里瓦;我的母亲,沃洛伊斯。”

  好一阵子,没有一个人讲话。雷莱恩给她们鞠了一躬,霍赖丝却没有明白过来,她应该和她们——母亲德安博里瓦夫人,还有母亲沃洛伊斯夫人——握一握手。但是,这时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德安博里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同时都想抓住雷莱恩掏出来交给让·路易的那封信,而且两个人同时低声说道:

  “埃马尔小姐!她真是没皮没脸!厚颜无耻!”

  让·路易拿回了自己的信以后,揪着他的母亲德安博里瓦,就把她从这个房间里推了出去,推进了左边的一个门里;接着,他又把母亲沃洛伊斯从这个房间里推了出去,推进了右边的一个门里。然后,他返回来接待两位来访者。他拆开信封,拿出信,小声地读了起来:

  我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要结婚了,让·路易。快来救救我吧,我求求你!我的朋友霍赖丝和雷莱恩会帮助你克服使你受到挫折的困难。相信他们吧。我爱你。

  热纳维埃夫看上去他是一个有点儿沉闷的年轻人,又瘦又长,黑黝黝的脸,颧骨高高突起。

  可以肯定,他正在忍受忧郁和痛苦的磨难,这些情况热纳维埃夫曾经提过。的确,从他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和悲伤焦虑的眼睛中反映出来的痛苦迹象,是显而易见的。

  他一边意乱情迷地看着自己的周围,一边不知不觉地反复叫着热纳维埃夫的名字。

  看起来,他本想就这件事作出解释,但是他没能找出一句可以说的话。这种突然的介入就像一次料想不到的进攻,让他真不知道如何应付是好,这使他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

  雷莱恩觉得,一开始就单刀直入,对方就不会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而且,他这个人在最近几个月里受到他们吵闹的滋扰,已经自暴自弃了。在这么幽静的地方,在难以抑制的沉默中,他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躲避在固执己见的沉默中,他不想再保护自己。然而,他怎么会这么做呢?现在他们又怎么强行进入了他心烦意乱的私生活呢?

  “相信我的话吧,先生。”雷莱恩郑重其事地说,“把你最关心的事情告诉我们吧。我们是热纳维埃夫·埃马尔的朋友,不要犹豫了,快说吧。”

  “刚才,你们听到她们吵架的时候,我简直憋不住了,不能再犹豫了,”他说,“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先生。我要把全部秘密都告诉你,你也好把这些事情告诉热纳维埃夫。到那时,她就会明白,我不能再回到她身边的原因是什么了;她也就会明白,我没有权利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了。”

  他将一把椅子往前推了推,让霍赖丝坐下。两个男人也不需要再互相谦让,都坐了下来。的确,他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一种宽慰的感觉,他定下心来说:

  “如果我轻率地说出我的经历,你不应该感到奇怪,先生。因为,实际上,我的经历是真诚的,奇妙的,说了以后,你肯定会觉得可笑。命运本身往往会玩出这种低能的把戏和怪诞的闹剧,这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那些智能狂人和醉汉发明出来的。你自己来评判一下吧。27年前,马诺尔·德埃尔塞威庄园只是由主要建筑部分组成的。在这幢房子里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常常收留一两个交钱住宿的客人。就这样,有一年,德安博里瓦夫人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夏天;第二年夏天,沃洛伊斯夫人又在这里住了下来。那个时候,两个女人之间彼此并不认识。其中一个女人和一个器皿批发商结了婚;另一个女人和旺代省来的一个商业旅行家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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