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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在拉龙西埃,生活极为平静。我的老表姐埃尔默兰很疼我,把我当作病人照料。我的气色好多了。总之一切都好,好得我不想再关心别人的事。您想想……(我对您讲这些,是因为您的本性难改,像看门的老妇人一样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时刻准备管闲事。)昨天,我参加了一次奇怪的聚会。昂图瓦纳特把我领到巴西库尔旅馆。我们坐在大厅里饮茶。周围都是来赶集的农民。突然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打断了大家的谈话。其中一个是农庄主,身穿长工作服,脸色红润,表情快活,蓄着一圈白色的络腮胡;另一个年轻一点,穿一身灯芯绒衣服,脸色黄黄的,冷酷而凶蛮。这两个人都斜背着猎枪。他们两人中间,还有一个矮小苗条的女人,披着棕色斗篷,戴着无边毛皮软帽,脸色苍白,略嫌瘦削,但气质高雅出众。

  “这是一家人,父亲和儿子儿媳。”表姐埃尔默兰低声说。

  “怎么,这个漂亮女子竟是这粗汉的妻子?”

  “是德·戈尔纳男爵的儿媳。”

  “爵爷,就是那个老头子。”

  “他是一个世家的后代,先人都是住城堡的。他一直以务农为生……喜欢打猎,好酒贪杯,争雄斗胜,老是与人争讼,几乎倾家荡产。儿子马蒂亚更是野心勃勃,不恋土地,学完法律就上船去了美洲,由于缺钱而回到村里,爱上了邻城一位姑娘。可怜的少女不知为什么竟同意了这门亲事……她嫁到这家,在不远处一座小城堡过着幽居,或确切地说监禁的生活。”

  “和父子俩住一起吗?”

  “不,父亲住在村头一个单独的农庄。”

  “马蒂亚嫉妒吗?”

  “那是一只老虎。”

  “毫无理智?”

  “是的。几个月来,一位英俊骑士在城堡周围转来转去。但这怪不得娜塔莉·德·戈尔纳。

  她是正派女人。德·戈尔纳父子俩却不高兴。”

  “怎么,父亲也是这样?”

  “英俊骑士的先人是从前买下城堡的人。与老戈尔纳的仇怨就是由此而来的。我认识热罗默·维尼亚尔,很喜欢他。他是个十分富有的英俊青年。德·戈尔纳那老头子喝了酒以后,说这青年曾发誓要劫持娜塔莉·德·戈尔纳。”

  有一伙人一个劲劝老头子喝酒,竞相问这问那,以此逗乐。老头子有些醉了,带着嘲笑,生气地说道:“我告诉你们,那显自己俊的臭小子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在我们这边打主意,盯着小媳妇不放……可是白费气力!这是禁猎地!如果他靠得太近,就是一枪,是吗,马蒂亚?”

  他抓住儿媳的手嘲讽道:“再说,小媳妇也会自卫的。嗯!娜塔莉,那些情郎,你喜欢吗?”

  他这样称呼,大家都有些尴尬。年轻女人一脸通红。她丈夫低声道:“父亲,您最好绑住舌头。有些事是不能大声张扬的。”

  老头子回答道:“事关荣誉就得在大庭广众挑明。对我来说,戈尔纳一家的荣誉高于一切,那装出巴黎人气派,向女子献媚的家伙算老几……”

  他突然闭口了。在他对面,刚刚进来一个人,似乎在等着他把话说完。这是个高大壮实的小伙子,身穿骑服,手握马鞭,面容刚毅、冷酷,俊秀的眼睛里闪现出嘲弄的笑意。

  “热罗默·维尼亚尔。”表姐低声说道。年轻人似乎毫不尴尬。他看到了娜塔莉,向她深施一礼。这时马蒂亚·德·戈尔纳向他走近一步。年轻人盯着他,似乎在问:“怎么样?想干什么?”

  他的态度是那样骄横,德·戈尔纳父子便取下枪,端在手中,摆出准备开火的架式。儿子眼睛里露出凶光。

  面对这种威胁,热罗默毫无惧色。过了一会,他向老板道:“喂,我是来看瓦瑟尔老爹的。可是他的铺子关了。请您把我的枪套给他,它开线了,对吗?”

  他把枪套交给老板,笑着补充道:“我把枪留下。需要时用得着。谁知会出什么事儿呢?”

  接着,他从一只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大家从窗口看见,他跃上马背,小跑着远去了。

  “妈的!”老德·戈尔纳骂道,将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他儿子用手堵住他的嘴,强迫他坐下。娜塔莉·德·戈尔纳在他身边哭起来……

  亲爱的朋友,我的故事讲完了。正如您读到的那样,这故事并不惊心动魄,也不值得您注意。没有丝毫秘密,也没有需要您扮演的角色。我甚至坚决要求您不要寻找任何借口插进来。

  因为这是完全不受欢迎的。那个不幸的女人看来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她能得到保护,我会很高兴。不过,我再说一次,还是让别人去弄清真相吧,我们就不要再冒险了吧……

  十一月十四日,写于巴西库尔村

  拉龙西埃

  雷尼纳读了一遍又一遍,说道:“瞧,眼看进展顺利,人家却打退堂鼓了。因为我们在做第七次冒险。

  根据契约,第八次冒险具有特别的意义。人家就怕这一点。不想干啦……其实想干……装出不想干的样子。”

  他搓了搓手。这封信给他带来宝贵的证据,表明他对年轻女人渐渐地、潜移默化地产生了影响。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感情,包括赞赏,无限的信任,有时担心和几乎恐惧的心理。不过,也有爱情。

  他坚信这点。她以友情和他一同冒险,彼此间并不觉得有什么拘束,而现在她突然畏怯起来。一种娇羞相杂的感情使她躲避开他。

  当天晚上,即星期天晚上,雷尼纳登上火车。一大早,他在篷皮尼亚小城下了车,在一条白雪覆盖的路上,急急忙忙地走了二十里,到达巴西库尔村。一进村,他就获悉可能不虚此行:因为昨夜深井小城堡方向响了三枪。

  “爱神和机运之神对我格外关照。”他寻思,“丈夫与情人间发生冲突,我总是及时赶到。”

  雷尼纳走进旅馆大厅时,警察正在问一个农民。农民说:“队长,我听到三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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