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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大道通向一座又长又矮,外观优美的小古堡。然而两侧却粗笨简陋,造型各不相同,皆有小路相通。左翼,显然居住着多尔米瓦尔夫人,右侧便住着沃布瓦夫人。

  一声喊叫使奥尔唐瑟和雷尼纳停下脚步。他们侧耳倾听。这是急促尖利的争吵声,是从底层一个窗口传来的。底层与地面齐平,沿墙种着一溜红葡萄藤和白玫瑰花。

  “不能再向前走了。”奥尔唐瑟道,“不然就冒失了。”

  “多虑了,”

  雷尼纳低声道,“此时就该冒失一回。因为我们来此就是了解情况的。来,继续向前走,里面的人在吵嘴,不会发现我们。”

  确实,吵架声并没停息。他们走到门旁敞开的窗前,便可以透过葡萄藤和玫瑰的枝叶,听见和看见两个老妇人在挥拳吵骂。她们在一个宽敞的餐厅里靠近门窗的地方。餐桌上还摆放着食物,桌后有一位年轻人,肯定是让-路易,他叼着烟斗,读着报纸,对两个妇人的吵闹置若罔闻。

  两个妇人中,一个瘦长,穿着深紫色丝绸衣,一头金发,鬈曲地衬着憔悴的脸庞;另一个更瘦,矮小,穿着一件高级的密织薄纱便袍,涂了脂粉的红脸上满是怒容。

  “你这个坏蛋,”她骂道,“坏透了顶,小偷!”

  “我是小偷?”另一个吼道。

  “鸭子要十法郎一只,这不是偷,是什么?”

  “闭上你的臭嘴,臭货!我梳妆台上的五十法郎,是谁偷走的?啊,上帝啊,怎么和这种臭货住在一起!”

  另一个受了侮辱,跳起来骂年轻人:“怎么,你就让她这样骂我,多尔米瓦尔,你这个没用的家伙!”那高的又怒骂道:“没用的家伙,你听到了吗,路易?你的沃布瓦就是这样的臭女人!你还不叫她闭嘴!”

  突然,让-路易握紧拳头,猛击桌子,把盘子碟子都震得跳了起来。他大吼一声:“你们这两个老疯婆,都给我安静些!”

  这一来,两个妇人一齐转向他,骂道:“胆小鬼!……伪君子……骗子!……不孝之子!……坏种,坏坯子!”

  辱骂像雨水一样向他倾泻而来。他堵住耳朵,像个忍无可忍的人,在桌边踱来踱去,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向对方扑去。雷尼纳低声道:“我是怎么对您说的?巴黎是一场惨剧。这里是一场喜剧。我们进去吧。”

  “人家正吵着哩,这时候进去?”奥尔唐瑟反对道。“正要这时候进去。”

  “可是……”

  “亲爱的朋友,我们到这里来不是打探情况,而是要做点事情!没有掩饰,看得更清楚!”

  雷尼纳坚定地向门口走去,拉开门走进餐厅。奥尔唐瑟跟在后面。

  他们的突然出现使屋里的人大吃一惊,两个女人停止叫骂,脸红红的,气得直战栗。让-路易站起来,脸色苍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雷尼纳亲王……达尼埃尔夫人……我们是热纳维耶夫·埃玛尔小姐的朋友,是她介绍来的。这是她写给您的信,先生。”

  让-路易已经被这两个陌生人的突然闯入搞得惊慌失措,听到热纳维耶夫的名字更是窘迫。他见雷尼纳致礼后,也想做一番介绍,但说出的竟是令人吃惊的话:“多尔米瓦尔夫人,我母亲……沃布瓦夫人,我母亲……”屋里是一阵冷场。接下来,雷尼纳向这两位母亲致礼。奥尔唐瑟不知先和谁握手是好:是与多尔米瓦尔大妈还是与沃布瓦大妈先握?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多尔米瓦尔夫人和沃布瓦夫人同时伸出手,去接雷尼纳给让-路易的信,并都嘀咕道:“埃玛尔小姐!……她真干得出!……真是有胆子……”这时,让-路易冷静下来,抓住多尔米瓦尔母亲,把她从左侧推出去;接着又拉住沃布瓦母亲,从右侧推出去。然后,他走回两位来客跟前,拆开信,小声念道:让-路易,请接待送信者。请相信他。我爱您。热纳维耶夫。

  这是个外表笨拙的人,脸色黑黑的,脸庞消瘦,神色沮丧,正如热纳维耶夫的父亲所形容的。他苦恼的表情,忧伤而焦急的目光,无不表明他很痛苦。

  他茫然四顾,反复念着热纳维耶夫的名字,似乎在寻找什么理由,好向她解释。然而,他没有找到。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使他不知所措。仿佛遭到一次突然袭击,不知如何还击。雷尼纳觉得,只要大喝一声,对方便会缴械投降。几个月来,这小伙子做了那么激烈的抗争,躲进这偏僻的乡居,经历了顽固的沉寂,然而他都没有想到要为自己辩护。而现在,人家闯进他可恶的生活中来了,他就更不可能为自己辩护了。雷尼纳突然向他发起攻击。

  “先生,你们断绝关系以后,热纳维耶夫·埃玛尔两次寻短见。我来问您,是否非得让她不可避免地再次自杀,才是你们爱情的了结?”

  让-路易瘫在一把椅子上,把脸埋在双手里。“啊,她想自杀……啊,这怎么可能?……”雷尼纳不给他片刻的喘息,拍着他的肩头,道:“您要相信,先生。您信任我们有好处。我们是热纳维耶夫·埃玛尔的朋友。我们答应帮她。我恳求您,不要犹豫了……”小伙子抬起头。

  “你们告诉我这些事,”他疲倦地说,“我还犹豫吗?你们不是听到刚才的争吵了吗?我的生活,你们都猜出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们只要把这秘密告诉热纳维耶夫就行了……这荒唐可怕的秘密会使她明白为什么我无法也无权回到她的身边。”雷尼纳瞥了奥尔唐瑟一眼。二十四小时以前,他让热纳维耶夫的父亲说出了隐情,现在,他用相同的方法,得悉了让-路易的秘密。两个男人吐露了事情的全部隐情。

  让-路易搬来一把扶手椅,请奥尔唐瑟坐下。雷尼纳和他也坐下来。不用再请,他便讲起来,仿佛这使他感到轻松。“先生,我向您介绍我的身世。

  如果含讥带讽,您不必惊奇,因为这确实是个荒唐的故事,肯定会使您发笑。

  命运常常喜欢开一些荒唐的玩笑,搞一些恶作剧,似乎是疯子和醉鬼想出来的主意。你们评判吧。

  “二十七年前,埃尔赛旺小城堡只有一座正屋,住着一位老医生。为了增加收入,他有时接待一两个寄宿者。有一年夏天,多尔米瓦尔夫人在这里避暑,次年夏天沃布瓦夫人也来这里度夏。这两位夫人彼此互不相识,一个嫁的是一位布列塔尼的远洋船长,另一个和一位旺代旅行推销商结了婚。她们同时怀孕,又都丧了丈夫。由于她们住在农村,远离城镇,便写信给医生,要来他这里分娩。

  “医生同意了。她们在秋天几乎同时来到,住在餐厅后面的两个小房间里。医生雇了一个女看护也睡在这里。一切都很顺利。两个女人准备着婴儿的衣着用品,相处很好。她们决心只要儿子,并给他们取名叫让或路易。

  “一天晚上,医生被人请去出诊,带着仆人坐敞篷汽车走了,说是次日返回。主人不在,当保姆的姑娘去会情人。命运便恶毒地利用了这偶然的机会。将近午夜时分,多尔米瓦尔夫人感到腹部阵痛。女看护布西尼奥尔小姐懂得些接生术,没有慌张。但一小时后,沃布瓦夫人也腹痛起来。于是惨剧,或不如说悲喜剧就在两个临产女人的呻吟叫喊声里开演了。女看护慌了手脚,在两个女人之间跑来跑去,一会儿照顾这个,一会儿又照料那个,急得怨声不迭,一会儿打开窗子唤医生,一会儿又跪下来祈求上帝保佑。

  “沃布瓦夫人首先生下一个男孩,布西尼奥尔小姐急忙抱到这个房间,护理,洗澡,放在摇篮里。

  “但是,多尔米瓦尔疼得直喊叫,女看护立即到她身边照顾,新生儿像被屠宰的畜生一样哭叫,哭得声嘶力竭,母亲吓坏了,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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