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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才刚听到这个消息,”他孩子气地连声嚷着,“可怕,约翰,真可怕,我尽快赶了过来,有什么进展吗?”

  “非常少,”休谟羞愧地说,他领着小老头从房门口走过来,“萨姆小姐,容我介绍,这就是掌握我政治前途的人——鲁弗斯·科顿。科顿,这位是来自纽约市的萨姆巡官。”

  鲁弗斯·科顿轻轻点头微笑,紧握住我的手,“真是无上的荣幸,亲爱的,”紧接着肥脸一沉,“这件事真是可怕。”然后抓着我的手不放,转身看着父亲,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他也似乎没注意到。“原来这就是伟大的萨姆巡官!久仰大名,巡官,久仰大名,我纽约的老友伯比奇——你们当时的局长——常常跟我提起您。”

  “哇……”父亲一脸愉快的表情,有如傀儡戏中的经典滑稽人物潘趣【注:潘趣,英国传统滑稽木偶剧《潘趣和来迫》中的鹰鼻驼背滑稽木偶——译注】,“原来你就是支持休谟的那个人?我也久仰大名,科顿先生。”

  “没错,”鲁弗斯·科顿高声道,“约翰即将成为提耳登郡下一任参议员,我将尽个人微薄之力支持他。而现在这件事——哎,哎!”他像只老母鸡咯咯叫着,然而双眼眨也不眨,放射着怨毒的光芒,“现在,巡官,还有你,亲爱的,容我告退一下,”他转身继续道,“约翰跟我要好好谈一谈这件可怕的事情,对政治情势会产生什么重大的影响……”然后他嘀咕着把检察官拉到旁边,好一会儿,他们头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谈着。我注意到大半是休谟在讲话,老先生只是不断摇头,眼睛盯着休谟的脸……我想,这位年轻政治改革者的前途有了转变。原先我已经够震惊了,现在我更震惊地发现,佛西特参议员的死,对休谟、科顿,以及他们的政党真是个天大的好事。调查谋杀的过程中,将揭露佛西特的真实面目,也将使得改革派候选人必定当选。这桩惨剧将会摧毁佛西特在选民心目中的威望,佛西特的党羽面对这样的情势,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然后我看到父亲在向我使眼色,立刻靠到他身边。发现了……

  我早该明白了。当我看着父亲专注的眼神,不禁恶狠狠地暗骂自己:“佩辛斯,你真是个天杀的大笨蛋!”

  他双膝跪在书桌后头的壁炉前,充满兴趣地研究着,一位刑警低声说了些什么,立刻有个人过来,忙着朝壁炉里面拍照,镁光灯不断闪起,摄影师请父亲让开,对着壁炉正前方的地毯也拍了一张。我看到地毯上有一个左脚鞋尖的印子,非常明显。灰尘从壁炉里飞出来,有人不慎踩到了……

  摄影师边不满地低哼着,边收拾着照相器材。他的工作大概到此结束,之前已经听说,在我们到达之前,尸体和房间的其它照片都拍好了。

  不过让父亲感到兴趣的,并不是地毯上的鞋印,而是壁炉里的东西。看起来没什么——一层浅色的灰烬上头,有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脚印,这层浅色的灰烬与下面的深色灰烬截然不同,显然是晚上刚烧过所留下的。

  “你看怎么样,佩蒂?”我伸头越过父亲的肩膀,他问道,“你觉得像什么?”

  “右脚的鞋印。”

  “正确答案,”父亲站起身,“还有其它的,看到印着脚印的那层浅色灰,和下头那层颜色完全不同吗?孩子,这表示烧的东西不一样,而且是不久之前才烧过,再用脚踩熄。现在的问题是,这是哪个家伙烧的,他烧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有些想法,但什么也没说。

  “另一个脚印,是脚尖的,”父亲看着脚下的地毯喃喃道,“看起来相当明显,他站在壁炉的右方,却在地毯上留下左脚的鞋印,然后他把东西丢进火里,再用右脚踩熄……是吧?”他朝着摄影师高声问,对方点点头。父亲重新跪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弄那层浅色的灰:“哈!”他叫道,得意地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小片纸。

  那片纸厚而光滑,无疑是刚刚烧剩的,父亲撕下一小角,用火柴点燃,烧过的灰和壁炉里面的浅色灰烬一模一样。

  “是了,”他搔搔头,“就是这样。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从哪儿来的——对不起,佩蒂,我怀疑……”

  “是书桌上那迭便笺,”我平静地回答,“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只不过是小小的便笺而已,但参议员的就是与众不同。”

  “我的老天,佩蒂,你说得没错!”他急急走到书桌前,把烧剩的纸片和桌上那迭便笺对照,果然就像我所说的,壁炉里面烧的那张纸和桌上的便笺一模一样。

  父亲喃喃道:“没错,不过这也没告诉我们太多线索。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烧的?搞不好是凶杀案发生之前一小时,也说不定是佛西特自己烧的……等一下。”他回到壁炉前,又开始研究起里头的灰烬,然后又有了新发现——这回他从灰烬中挑起一条细细的粘胶麻线:“对,这么一来就确定了,这是用来装订便笺那块粘胶的一部分,原先粘在纸上一起撕下来,那张纸被烧掉时没烧到。可是我还是……”

  他转身走向约翰·休谟和鲁弗斯·科顿把新发现告诉他们。趁着他们交谈,我开始个人的小小侦查。我在桌子下头看到我想找的东西——字纸篓,里头空空如也。然后我拉开书桌抽屉,但还是毫无所获——我希望能找到另一本便笺,无论有没有用过。于是我溜出书房去找卡迈克尔,他正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报纸——在侦查中设法扮出一副无辜相,有如英国著名喜剧作家W.S.吉尔伯特笔下的新角色。

  “卡迈克尔先生,”我问道,“参议员桌上那本便笺——是唯一的一本吗?”

  他整个人跳了起来,把报纸都捏皱了:“对……对不起,你是说,那迭便笺吗?喔,对,对!只剩那一本,其它的都用完了。”

  “最后一本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卡迈克尔先生?”

  “两天前,是我亲自拆开封皮的。”

  我深思着回到书房,脑袋中盘旋着太多可能性,弄得我头都发晕;然而,却又有太多被忽略的事实。还有其它任何线索吗?我有没有机会证实我心中的猜疑呢?

  我的思路猛然被打断了。

  同一个书房门口——也就是今晚早些时候一个凶手、警察、我们、鲁弗斯·科顿曾走过的——忽然出现一位引人注目的女士。伴在她身边的那位刑警似乎非常小心,一双大手紧紧抓着她的臂膀,凶巴巴地皱着眉头。

  她又高又大又壮,活像希腊神话中女人国的亚马逊族女战士。我猜她大概四十七岁左右,可是立刻明白自己是瞎精明——她看起来根本就不打算隐瞒年龄,那张男性化的脸上脂粉不施,也无意遮掩嘴唇上方浓重的汗毛。一头恐怖的红发上戴了顶洋红色毡帽,我敢说,那肯定不是去女帽店,而是在男装店里买来的。她一身男人打扮,看起来完全不像女人。双排扣翻领套装,剪裁合身的裙子,宽底鞋,白色衬衫扣到领口,脖子上松垮地系着一条男式领带——整个人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我好奇地注意到,甚至连她那件衬衫都像时下男人一般熨得笔挺,外套袖口装饰着美丽的金属大袖扣,设计十分特别。

  这个奇人身上除了种种古怪之外,还有更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双钻石般的眼睛锐利而明亮,开始说话时,声音低沉温柔而略带沙哑,完全不会惹人反感。而且,撇开怪异的装扮不谈,她还是个相当精明的女人——完全浑然天成的那种。

  毫无疑问,她就是芬妮·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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