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阿加莎·克里斯蒂 > 大侦探十二奇案 | 上页 下页
四二


  波洛把声调压得低些,谨慎地问道:“据我所知,这个家族有过——精神病史?”

  弗比舍点点头。

  “只是偶尔发生,”他喃喃道,“间隔一代或两代。休的祖父是上一次犯病的人。”

  波洛朝那边三个人瞥了一眼。戴安娜正在很顺利地控制着交谈,一边笑,一边跟休开玩笑。你想必会说他们仨是世上无忧无虑的人。

  “犯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波洛轻声地问。

  “那个老家伙最后变得相当粗暴。三十岁前他一直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随后他开始有一点古怪,过了许久大家才注意到这一点。于是不少谣言便传开了,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事倒是给捂住了。可是——嗯,”他耸起肩膀,“最后他疯得越来越厉害,捂都捂不住了,可怜的老家伙!要杀人啦!不得不经医生诊断,是疯了。”

  他顿了顿,又说:

  “我相信他倒是活到高寿……休当然就是害怕这一点,所以不愿意去看医生。他害怕给禁闭起来,给关着再活许多年。这不能怪他。换了是我,也会那么想的。”

  “钱德拉上将呢,他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把他整个儿搞垮了。”弗比舍简短地说。

  “他一定很爱他的儿子吧?”

  “他的儿子是他的一切。要知道,他的夫人是在一次划船游玩时,出了意外事故淹死的。孩子当时才十岁。从那里起,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他同他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吗?”

  “他崇拜她。人人都崇拜她。她是——她是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可爱的一位。”

  他顿了顿,接着突然问道:“想看看她的肖像画吗?”

  “非常愿意看看。”

  弗比舍朝后推开椅子,站起来,大声说道:“带波洛先生去看一两样东西,查尔斯。他是一位不错的鉴赏家。”

  海军上将含含糊糊地扬一下手。弗比舍便沿着露台走去,波洛跟在他身后。戴安娜一时收敛了脸上那种虚假欢乐的神情,显出一种疑惑的痛苦表情。休也抬起头,盯视着那个留着浓黑唇髭的矮个子。

  波洛跟随弗比舍走进那栋房子。从阳光下一走进去,屋子里显得那么昏暗,几乎使他一时看不清两旁的摆设。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屋内到处都摆着古老而漂亮的东西。

  弗比舍上校领他走进画廊。带有护墙板的壁上挂满了钱德拉家族已故前辈的肖像画。一些穿着宫廷礼服或海军制服的男子,面容严肃而欢乐。另外一些妇女都穿着华丽的绸缎衣服,配带着珠宝饰品。

  在画廊尽头,弗比舍停在一幅肖像画下面。

  “是奥尔潘画的。”他声音粗哑地说。

  他们停下来,抬头望着画中的一个高个子妇人,手放在一条灰色猎犬的颈套上,她一头棕红色头发,带着充满青春活力的表情。

  “那个男孩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弗比舍说,“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有些地方倒是很像。”

  “当然他没有她的那种秀气——那种女性的气质。他是个典型的男子汉——但是,从总的方面来说——”他突然顿住,“可惜的是他继承了钱德拉家族当中惟一不该继承的东西……”

  他俩沉默不语,四周充满一股沉郁的气氛——好像那些已逝的钱德拉家族的人在为那种注入他们血液中时毫不愧疚地传下去的东西而感到悲伤似的……

  赫尔克里转身望着他的陪伴者。乔治·弗比舍还在抬头望着墙上那个美人儿。波洛轻声问道:“您对她很了解吗?”

  弗比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十六岁时,我以少尉的身份被派到印度去了……等我回来——她已经嫁给了查尔斯·钱德拉了。”

  “你跟查尔斯也很熟吗?”

  “查尔斯是我的一位最老的朋友。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直是。”

  “他们结婚后——你还常跟他们来往吗?”

  “我休假时大都在这里度过。这里像是我的第二个家。查尔斯和卡罗琳一直给我留着一个房间——备好一切等着我来……”他挺起了肩膀,突然好斗地朝前探着脑袋,“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以便需要我的时候总在旁边。查尔斯如果需要我——我就在这儿。”

  他们又感到了那场悲剧的阴影。

  “您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波洛问道。

  弗比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又紧皱双眉。

  “我认为这事越少谈越好。老实说吧,我不明白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波洛先生。我不明白戴安娜干吗还把你套上,拖你到这里来。”

  “您知道戴安娜同休·钱德拉的婚约已经给撤销了吗?”

  “是的,这我知道。”

  “那您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弗比舍僵硬地答道:

  “这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年轻人这方面的事由他们自己安排。我不插手这种事。”

  波洛说:“休·钱德拉对戴安娜说他们结婚不合适,因为他快得精神病啦。”

  他看到弗比舍额头上冒出汗珠,后者说道:“咱们非得要谈这件倒霉事不可吗?你认为你能干些什么吗?休做得对,可怜的家伙。这不是他的错,这是遗传——基因——脑细胞……可他一旦知道了,那又有别的什么办法好想呢,只好取消婚约。这是一种必须做的事嘛。”

  “如果能说服我也深信不疑的话——”

  “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

  “我跟你说了我不愿意谈这事。”

  “钱德拉上将为什么非要休离开海军不可呢?”

  “因为只能这样做。”

  “为什么?”

  弗比舍固执地摇摇头。

  波洛轻声说:“是不是跟几头羊被杀有关?”

  那人生气地说:“这么一说,你听说那件事了?”

  “是戴安娜告诉我的。”

  “那姑娘最好闭上她的嘴。”

  “她认为那没有真凭实据。”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什么?”

  弗比舍无可奈何而生气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好吧,你如果非要知道的话。钱德拉那天晚上听到一点声响。他以为是有人潜入这个宅子,就走出来查看。儿子房间里亮着灯。钱德拉便走了进去。休在床上睡着了——睡得很沉——穿着衣服,衣服上有血迹。屋内洗脸盆里净是血。他父亲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次日清晨听说有些羊被人杀了,喉咙给割断了。他问休,那小伙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出过门——可是他的鞋在旁门那儿给发现了,上面沾满了泥。他也解释不清洗脸盆里的血是怎么回事。什么也说不清楚。那个可怜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查尔斯就来找我,把经过情形讲了一遍。该怎么办才好呢?后来这事又发生了一次——是三天后的夜里。这之后——你就可以明白了。那孩子必须离开军队。如果在家里,在查尔斯眼皮底下,查尔斯可以看管着他,绝不能让他在海军中造成丑闻。是的,这是惟一应该做的事。”

  波洛问:“后来呢?”

  弗比舍严厉地说:“我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啦。难道你不认为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吗?”

  赫尔克里没有答复。他一向不愿承认任何人比赫尔克里·波洛知道得更仔细。

  3

  他们回到大厅,正遇到钱德拉海军上将走进来。他站在那里停了片刻,一个在外面强烈阳光的背景上现出轮廓的黑身影。

  他用低沉粗哑的声调说:

  “哦,你们俩来这儿一下,波洛先生,我想跟你谈谈。到我的书房里来一下。”

  弗比舍从那扇敞开的门走了出来,波洛跟在上将身后。他觉得好像是给唤到指挥舱里去报告自己的行为似的。

  上将指着一把安乐椅让他坐下,自己坐在另一把上。方才同弗比舍在一起时,他深感对方忐忑不安而急躁——露出神经极度紧张的迹象。现在同钱德拉上将在一起,他则感到对方有一种无可奈何而深深绝望的默默神情……

  钱德拉深深叹口气,说道:“戴安娜把你带到这儿来,我不禁感到遗憾……可怜的姑娘,我知道这事使她遭到了很大的打击——嗯——可这是我们私人之间的悲剧,我想你会明白的,我们在这件事上,不需要外人介入。”

  “我的确能理解您的感情。”波洛说。

  “戴安娜,可怜的姑娘,没法儿相信……我一开始也不信。如果我事先不知道的话,现在也许不会相信——”

  他顿住了。

  “事先知道什么?”

  “这是血液里的。我指的是基因的污点。”

  “可你当初还是同意他俩订婚啊?”

  钱德拉上将的脸一下子红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