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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白罗屈屈辱辱站在门垫上,以厌恶的眼神打量未经擦洗的门环,他自言自语说:“啊!脏兮兮。”

  使女兴奋得气喘吁吁,回来叫白罗进去。

  他被请入一楼的房间。室内相当暗,有腐化和烟灰缸未倒的臭味。异国色调的丝垫子很多,全都有待清洗。墙壁呈翠绿色,天花板是假铜做的。

  一位高大俊秀的妇人站在壁炉架旁边。她上前以沙哑的嗓音说:“赫邱里·白罗先生?”

  白罗一鞠躬。他的仪态和往日不同,非但像外国人,而且像虚浮的外国人;姿势古怪极了,略微像已故的夏塔纳先生。

  “你找我有什么事?”白罗再鞠躬。

  “我能不能坐下来?这事需要一点时间。”

  她不耐烦地挥手叫他坐下,自己也在沙发边缘坐下来。“好啦,怎么?”

  “夫人,我来查访——私人性的查访,你懂吧?”他愈从容,她就愈急切。“嗯——嗯?”

  “我要询问鲁克斯摩尔教授的死因。”

  她张口喘气,显得很惊慌。

  “为什么?你是什么意思?跟你有什么关系?”白罗仔细打量她才开口。

  “你知道,有人正在写一本书,是令夫婿的传记。作者想确知他的一切事实。譬如你丈夫的死因——”她立刻插嘴。

  “先夫发烧去世,在亚马逊流域。”

  白罗仰靠在椅子上。慢慢地,很慢很慢地摆摆头。动作单调,叫人发狂。

  “夫人,夫人——”他抗辩说。

  “我知道!当时我在场。”

  “啊,是的,你在场。是的,我的情报是这么说的。”她嚷道:“什么情报?”

  白罗密切打量她说:“已故夏塔纳先生提供给我的情报。”她往回缩,活像被人打了一鞭子。

  “夏塔纳?”她喃喃地说。

  白罗说:“此人的学识甚丰,了不起的人,知道很多秘密。”

  她以舌头舐舐干燥的嘴唇,低声说:“我猜他知道。”

  白罗的身子向前倾。他拍拍她的膝盖。“譬如他知道你丈夫不是发烧死的。”

  她瞪着他,眼神疯狂又绝望。他向后仰,观察他的话有什么效果。她努力打起精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她的口吻很难叫人信服。

  白罗说:“夫人,我就明说吧。我要亮出我的底牌。你丈夫不是发烧死的。他是中弹死亡!”

  “噢!”她惊呼道。

  她双手掩面,身子晃来晃去,痛苦极了。可是她内心深处好像正在享受自己的情绪。白罗能确定这一点。

  白罗以平淡的口吻说:“因此,你不如把事情完完整整告诉我。”

  她露出面孔说:“跟你想象的完全不同。”

  白罗身子往前倾,又拍拍她的膝盖。他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你完全误会了。我知道不是你射杀他。是德斯帕少校。不过你是主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是吧。太可怕了。有一种孽根老是追着我不放。”

  白罗嚷道:“啊,真对。我不是常看到这种情形吗?有些女人就是如此。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悲剧总是跟着她们。错不在她们。事情发生是身不由己的。”

  鲁克斯摩尔太太深深吸一口气。“你了解。我知道你了解。一切发生得好自然。”

  “你们一起到内陆旅行,对不对?”

  “是的。先夫正在写一本有关稀有植物的书。有人把德斯帕少校介绍给我们,说他知道情况,会安排必要的行程。先夫很喜欢他。我们出发了。”

  她停顿片刻。白罗任由现场静默一分半钟,才仿佛自言自语说:“是的,一切不难想像。蜿蜒的河流——热带的夜晚——昆虫的嗡嗡声——强壮的军士型男子——美丽的妇人——”。

  鲁克斯摩尔太太叹了一口气。“先夫比我大许多岁。我出嫁时还像个孩子,不知道自己干什么。”

  白罗凄然摇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这种事常常发生的。”

  鲁克斯摩尔太太继续说:“我们俩都不承认有感情。约翰·德斯帕从来没说过什么,他是君子。”

  “可是女人总会知道的,”白罗怂恿道。

  “你说得真对。是的,女人知道。不过我从来没向他表示我知道。我们自始至终以‘德斯帕少校’和‘鲁克斯摩尔太太’相称。我们都决心要光明正大。”她沉默下来,一心瞻仰那份高贵的情操。

  白罗呢喃道:“对,人必须光明磊落。贵国有位诗人说得好:”我若不更爱公正,就不会如此爱你。‘”

  鲁克斯摩尔纠正道:“荣誉。”

  “当然——当然——荣誉。‘我若不更爱荣誉……’”鲁克斯摩尔太太低声说:“这些话简直是为我们写的。无论我们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都决心不说出那致命的字眼。后来——”

  “后来——”白罗催促道。

  “一个可怕的晚上”,鲁克斯摩尔太太打了个寒噤。

  “怎么?”

  “我猜他们吵过架——我是指约翰和提摩太。我走出帐篷……我走出帐篷……”

  “怎么——怎么?”

  鲁克斯摩尔太太的眼睛又大又黑。往事仿佛重现在面前。她说:“我走出帐篷,约翰和提摩太正——噢!”她打了个冷颤。“我记不清楚,我走到他们中间说,‘不——不,这不是真的!’提摩太不肯听。他威胁约翰,约翰只得开枪——自卫。啊!”她大叫一声,双手掩面。“他死了,像石头一动也不动。心口中枪。”

  “夫人,对你而言太可怕了。”

  “我永远忘不了。约翰真高贵,一心要自首,我不肯听。我们吵了一夜。

  我一再说‘为了我’。最后他明白了。他不能让我受罪。想想此事公开的后果,想想新闻的标题。两男一女在丛林中。原始的情欲。

  “我说给约翰听,最后他让步了。小伙子们没看到也没听到什么。提摩太发高烧。我们说他是发烧死的,将他葬在亚马逊河边。”

  她痛苦叹息,浑身摇动。

  “然后回文明世界,永远分开。”

  “夫人,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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