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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应酬道。于是老头连连摇头:

  “不过传说与事实却迥然不同哩。我正好那天从街上路过,突然遇上了为大牟田先生举行葬礼的队伍。夫人坐的那辆车的车辕撞到我腰上,由于冲力很大,我一下被撞倒在地。在队伍旁边转来转去,这固然是我不好,可是见到一个老人摔倒了,至少总该问候一句吧。车夫同情地望着我,想停下车,可是夫人那漂亮的脸蛋微微一笑,不让停车,就那样走了。

  “她在车上看到我倒在地上痛得直皱眉头,那样微笑着好像说,活该!那张笑脸!我吃了一惊,我老婆也爱那样笑。我简直觉得像碰上了老婆的幽灵。”

  老掌柜说着,好像十分惊恐似地浑身直颤。

  这个可恶的疯老头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跑出了旧衣铺,然而,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以前,社会上没有一个人不夸赞瑙璃子,都以为她是个十全十美的佳人,万万没想到平民阶级中却有辱骂瑙璃子的敌人。

  “哼,还有比他更蠢的吗?是疯子,他是疯子!难道唯独瑙璃子对别的男人有意?怎会有这种淫乱的事?

  更想一笑置之,却又让人忐忑不安。

  “唉,真可恶,听了一番没趣的话。快回家吧,回去见到瑙璃子的笑脸,那些担心即刻便会烟消云散的。好了,快回去吧。”

  我把肚子饿忘得一干二净,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赶。软绵绵的双腿实在叫人着急,我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不巧,那一带也看不到黄包车。我怀着思念妻子的急切心情,拖着眼看就要摔倒的身子往前走去。

  两条人命

  虽说是从市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但小城市毕竟地方有限,半病的我不多会儿便来到不太远的家。

  到了家门口,只见大牟田府的正门锁得紧紧的,亮如白昼的月光将扁柏大门照得通亮。门里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的确使人感到是一所失去主人的丧中宅邸.瑙璃子想必正躲在一间屋子里,美丽的脸蛋上挂着眼泪,在同我的灵牌窃窃私语吧。唉,真可怜哪。不过要是知道我死而复生,她会多高兴,准会哭喊着扑进我的怀抱。

  见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我,她一正会大为惊愕,一定会悲伤难过吧。然而虽然容貌、形象变了,那样爱她,又那样为她所爱的心却丝毫没变。瑙璃子见到我这副可怕的面孔,只会惊讶而不会害怕和感到讨厌的,她决不是那种薄情的女人。

  不过,这样从正门进去,太突然了,也不便让佣人们看到这样一身打扮,还是从后门穿过庭院,偷偷地走近秒璃子的卧室,悄悄地敲她的隔扇吧。她会多么惊讶,又会多么欣喜呀!

  我沿着高高的树篱,摇摇晃晃地朝后面走去。越往后去,树越密。树丛遮住月光,暗得路都看不清。我一推后门,像平常一样不费劲地开了。川村常来玩儿,要是玩到夜深,就把后门开着,让他从后门回去。看来,他今天晚上也来安慰瑙璃子了。

  进了后门,两边是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中间是一条白天也有些阴暗的小道。我在天气热的时候,常带上我爱看的哲学书,在这条小道上徘徊,同先哲交谈。

  我像是在梦里,不像是在现实中,迷迷糊糊地朝前走去。走到小道的尽头,来到要进宽阔庭院的地方,忽然听到树丛那边儿有讲话声。

  哎,先生们,你们以为那是谁的声音?我还没有细听,便像脑袋被猛击一下似地突然呆立不动。

  是瑙璃子,是瑙璃子的声音,是被治理这五天中一刻也没曾忘记过的我的爱妻的声音。

  我按着怦怦跳动的心脏,从树丛中悄然窥探。

  是的,是的,真是瑙璃子,真是我的妻子瑙璃子。她穿着洁白的衣服,那喜滋滋、笑眯眯的美丽的脸蛋儿沐浴着银色的月光,正飘然朝这边走来。

  我禁不住想喊着“瑙璃子’,一下跳出树丛。危险,真危险,我差一点儿叫喊着跑出去了。

  在那一瞬间,有个东西从后面拉住了我。不是人,是我自己的心——,一种异样的疑心拉住了我。

  这是因为,失去了丈夫而应日夜悲叹的瑙璃子,竟悠然地微笑着漫步在月夜的庭院中,这不是有点地反常吗?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啊。

  不,别急。过度的悲伤会使人一时发疯的。娇弱的瑙璃子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我,悲伤得神经错乱了。

  真糊涂,我竟傻到如此地步!

  要是疯了,那很好办。我从树丛中跳出去,把她紧紧地抱住,她一高兴,准会又变成原来的瑙璃子的。

  于是,我想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正在这时,我的兄弟,不,是比兄弟还亲的我最好的朋友川村义雄映入我的眼帘。他紧挨着竭璃子朝这边走来。

  川村一只手握着瑙璃子的手,另一只手搂着瑙璃子的腰,一副连夫妻也要避忌人眼的姿态,异常亲昵地走了过来。

  看到这些,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得以为川村和瑙璃子两人都疯了。他们在相爱,在庆幸我的横死,互结私通之缘。

  诸位,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吧。就是现在我也觉得窝心,甚至不由得捏紧拳头。

  唉,要知道是这样,我怎么还会吃那么多的苦从坟墓里爬出来哟,在那地下的黑暗世界饿死多好。墓中的恐怖、痛苦,比起现在目睹妻子不贞的悲酸,那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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