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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虫(3)


  “我可不清楚,我死也不信他自己清楚,不过这全是那虫子捣的鬼。”看来邱比特脑子里只有“那虫子”了;从他嘴里既套不出满意的答复,我就登上船,扬帆起航了。乘着一阵劲风,不久便驶进毛特烈堡背面的小海湾了,下了船,走上两英哩路,下午三点光景,到了窝棚前。勒格朗早已等得不耐烦。他又紧张又热诚的握住我的手,我不由吓了一跳,心头顿时大起疑窦。他脸色竟白得像死人,深陷的眼睛闪出异彩。我问了他身体好坏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随口问他有没有从葛××中尉手中收回金龟子。

  “要回来了,”他答道,脸色顿时通红,“第二天早晨就取回来了。说什么也不会再把那金龟子放手啦。你知道吗,邱比特那套看法倒没错。”

  “哪种看法?”我问道,心头不由涌起不祥的预兆。

  “他不是认为那是个真金的虫子吗?”他说得一本正经,我不由大惊失色。

  “我要靠这虫发财了,”他满脸春风的接着说,“要重振家业了。我那么看重它,有什么奇怪吗?财神爷认为应该送到我手里,我只有好好派个用处,它既是金库的钥匙,金子就会落到我手里。邱比特,把金龟子给我拿来!”

  “啥?虫子,少爷?我还是别去找虫子麻烦的好;应该您自己去拿。”勒格朗这就神气十足的站起身,从玻璃盒里拿了甲虫给我。这只金龟子可真美。在当时,博物学家还不知道有这种甲虫呢——就科学观点来看,当然是个重大收获。靠近背上一端,长着两个滚圆圆的黑点,另一端还有长长的一点。甲壳硬得很,又光又滑,外表浑像磨光的金子。重得出奇。我把这一切琢磨了一下,怨不得邱比特有那套看法了;不过,勒格朗怎么也有这么个想法,我可说不出。

  “我请你来,”我把甲虫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就大言不惭道,“我请你来给我出个主意,帮我认清命运之神和那虫子的奥妙……。”

  “亲爱的勒格朗,”我打断他话头,大声叫道,“你一定有病,还是预防一下好。你应该躺下,我陪你几天,等你好了再走。你又发烧又……。”

  “按按脉看。”他说。

  我按了一下,说实话,一点发烧的症状都没有。

  “大概你有病,就是没发烧。这一回,请照我话做吧。先去躺下,再……”

  “你弄错了,”他插嘴道,“我目前心情这么激动,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你要是真希望我身体好,就要帮我消了这份激动。”

  “怎么帮吶?”

  “方便极了。我和邱比特就要到大陆那边山里去探险。这次探险,需要靠得住的人帮忙。只有你才信得过。不管成败,你目前在我身上看到的这股激动心情,自会冰消。”

  “我很愿意效劳,”我答道,“不过,你是不是说,这毒虫跟你到山里去探险有关系?”

  “没错。”

  “那么,勒格朗,这种荒唐事我可不干。”

  “真遗憾——实在遗憾——我们只好自己去试一下了。”

  “你们自己去试一下!这家伙管保疯了!——嗳,慢着!——你们打算去多久?”

  “大概整整一宿吧。马上就动身,好歹也要在天亮前赶回来。”

  “那么千万请你答应我,等你这个怪念头一过去,虫子的事(老天爷吶!)称你心、解决了,就立刻回家,我做你的大夫,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我闷闷不乐的陪他走了。我,勒格朗,邱比特,还有那条狗——我们在四点光景出发。邱比特扛着镰刀、铲子,这一切,他硬要归他拿,照我看,不是他过分巴结、卖力,只是生怕少爷随手摸到罢了。他那副态度真倔到了家,一路上就是嘀咕着“鬼虫子”这几个字眼。我拿着两盏牛眼灯;勒格朗得意的拿着金龟子,挂在一根鞭绳头上;一路走,一路滴溜溜转着,活像个变戏法的。看看这一举止明摆着他神经错乱,我简直忍不住掉下泪来。可心想最好还是凑合凑合他那番意思,至少目前应该这样,还没想出较有把握的对策前,只好迁就他。我一面拼命向他打听这番探险的目的,结果总是白费口舌。他既把我哄来了,就不愿谈到什么次要的话题,随便问什么,只回答一句“回头瞧着吧”,就算了。

  我们乘着划子,渡过苏里文岛那头的小海湾,到了大陆岸边,爬上高地,直奔西北,穿过不见人烟的荒地,一路走去。勒格朗头也不回的开着路;走走停停,查看记号,看来全是他上回亲手做的。

  我们这样走了两个钟头光景,太阳下山,才到了一片空前萧索的荒地。这是高原地带,靠近一座几乎无法攀登的山顶,从山脚到山尖密密麻麻的长满树,到处都是大块岩石,好像浮在土上,大半靠着树,才没滚下山沟。四下深谷又给这片景色平添了一副阴森、静穆的气氛。

  我们登上这片天然平地,上面荆棘丛生,不久就看出,要不用镰刀砍伐一下,简直没法插脚;邱比特就按着少爷吩咐,开出条路来,到一棵半天高的百合树脚下。这棵树跟八、九棵橡树一起耸立着,长得树叶葱翠,姿态美妙,而且枝桠四展,形状庄严,那八、九棵橡树都远远赶不上,我可没见过这么美的树。我们刚到百合树前,勒格朗就回过头问邱比特是否爬得上去。老头一听这话,彷佛有点踌躇,总不应声。过了半天才走到巨大的树身前,慢吞吞的绕了一圈,全神贯注的端详了一番。打量完,才说了一句:

  “行,少爷,邱这辈子见过的树,都爬得上去。”

  “那么赶快爬上去,眼看天就要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得爬多高,少爷?”邱比特问道。

  “先爬上树干,回头再告诉你往哪儿爬——嗨——慢着!把这甲虫带去。”

  “那虫子,威儿少爷!——金甲虫!”黑人一边叫,一边惊慌得直往后退,“干啥要把虫子带上树?——我死也不干!”

  “邱,你这么大个子的黑人,不敢捏住一只伤不了人的小死虫,就拿着这绳子上去吧——可你要不想法子带上去,我只好拿这铲子砸烂你的脑袋。”

  “怎回事,少爷?”邱说,一眼就看出他羞得只好照做了,“总是要跟老黑奴嚷嚷。不过说笑罢了。咱见那虫子害怕!那虫子算啥?”说着小心翼翼的捏住一头绳子,尽量将昆虫拿得离身子远远的,准备爬树了。

  百合树,或者叫做Liriodendron Tulipifera,是美洲森林树木中最最雄伟的一种,幼年期间,树身特别光滑,往往长得很高,横里一根桠也没有;到了成熟时期,树皮上才长出疙瘩,凹凹凸凸,树干上也有了不少短枝,因此当下看看难爬,其实倒不难。邱比特双臂双膝尽量紧紧勾住巨大树身,两手攀住疙瘩,光脚趾踩着疙瘩爬上去,有一两回差点没摔下来,最后终于一耸一挺的爬到头一个大杈枝上,看模样他还当万事大吉了呢。其实眼下爬树的虽然离地十六、七英呎,倒确是毫无危险了。

  “现在得往哪儿去,威儿少爷?”他问道。

  “顺着最大一根树枝爬上去——就是这边一根,”勒格朗说。黑人马上听从了,显然不费周折就爬了上去;愈爬愈高,愈爬愈高,到后来四下的密密树叶终于把那矮胖个儿遮得不见影踪。转眼传来了他的声音,听来像在喊叫。

  “还得爬多高?”

  “爬得多高了?”勒格朗问道。

  “不能再高了,”黑人答道,“从树顶上看得见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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