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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所学校办得比较正规。课程以语文、算术、英语等为主课,还设有历史、地理、格致(理化)、修身等课程,这反映了辛亥革命后的新气象。

  进入这个学校,使我开阔了眼界,启发了思路。学英语,感到很新鲜。脑子里也产生了很多疑问;怎么还有英语?人为什么不说一样话写一样字呢?有一天我壮着胆子问老师:中国入学英国话,英国人学不学中国话 ?老师没有回答我。

  在沱阳学校读书时,我是住宿生。我们家离东冶镇五六里路,不住校也是可以的,但我喜欢那种愉快的集体生活。同学们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谈话很有趣。—可以谈论自己喜欢谈论的事情,又可以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母亲开始不同意我住宿,父亲倒是想得开,他主要是从有利于学习考虑的。

  住在学校里要交伙食费。家里拿不出钱来,就得带菜、带饭。菜也没有什么好带的,无非是芥菜疙瘩、芥菜缨子、咸萝卜什么的;主食带小米和窝窝头,一个月一升小米,熬粥喝。特别是冬天,光吃凉窝窝头受不了,有碗热粥就好得多了。

  我很喜欢这个学校,学习十分用心,尤其注重算术、英语等新课程。第一年的算术成绩比较差,第二年就赶上去了。正课之外,还看了不少书报。我们村有三个保定军官学校的学生,他们回家时,常来学校,教我们唱歌、爬杆、耍木枪等。这时关于国家的事听得就多了,孙中山呀,辛亥革命呀,民主共和呀,反袁斗争呀……总的印象是社会很混乱,但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进入沱阳学校的第二个寒假,父亲也从外地回来了。一天,他要我作文。这是他检查我学习成绩常用的方法。在沱阳学校,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父亲要我作文,我满有信心,结果却不中他的意。他习惯于用八股文的规范来看文章,不合这种规范就不行。

  出乎我意料的是,因这次作文不合他的意,父亲竟不让我再到沱阳学校去读书。他说:“你的文章越来越差了,看来不能再叫你到东冶上学了。再在那里学下去,作文成法都要忘光了。”其实,父亲的看法和我的实际情况正相反。我担心的是算术,而不是语文。他是用考秀才的老眼光来看待新学堂的。

  这对我打击很大。我再三请求,他都不允。于是,只好离开沱阳学校,又回本村读私塾。从这件事我感到,父亲的思想有点旧,不太合潮流。

  回到私塾,依旧哼哼唧唧读《四书》、《五经》,心里生烦,读不下去。想听点新鲜事也听不到,什么都是旧的。书是旧的,教学方法是旧的,同学们谈论的事也是旧的,看看老先生那副学究神态,就更感到旧。和沱阳学校比较起来,私塾要保守得多。村里的情况,也是死水一潭。辛女革命后,一度掀起的禁止男人蓄辫子、女人缠足的风潮,很快平息下来。在许多人的眼里,留辫子、缠足仍然是天经地义的事,动不得的。现在仔细想一想,社会是个错综复杂的统一体。有进步力量,又有保守力量。进步力量战胜保守力量,社会就前进,就发展;有时出现倒退,是保守力量占了上风,但这不会长久。

  又读了不满一年,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坏,不能同时供两人上学,只能留一人读书。父母最后的决定,是让哥哥继续上学,我在家里劳动。这时我还不满十五岁。

  §学徒生活

  失学后,我就在家里帮助母亲做些家务活。挖野菜,割草,拾粪,背炭,都是我的事。背炭要到窑上去,离家很远,背少了不上算,每次尽量多背,虽然很累,但我都挺住了。秋末冬初时,整天到地.里去刨高梁茬、谷茬,刨回来晒干当柴烧。有时也看点书,写写仿。因为想看书,还闹了一个笑话。

  有天,沱阳学校一个同学告诉我,东冶镇书摊上来了好书,叫我去买。我手里没有钱,就在家里东翻西找,翻出了一对耳环和一副手镯,背着母亲拿到当铺当了儿个钱。当铺掌柜认识我们家,觉着一个小孩子来当首饰不大对劲,就告诉了我母亲。母亲很生气。结果书没买成,还差点挨了打。

  在家住了几个月,心情忧闷,父母决定给我找点事做。母亲想叫我学木匠。木匠算手艺人,七十二行之一,在农村很吃香。可是父亲不同意,他想让我到买卖家去学徒。我不愿学木匠,也不想学徒,但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只想走远一点,到外面闯一闯。

  父亲费了几番周折,最后给我找到一家书店,当学徒。这家书店在河北省阜平县,店主是我大姐夫的表兄弟。我听了也高兴,觉得这下看书不用发愁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一生中的第一个社会职业。

  阜平县位于河北省西部,大沙河上游,属太行山区。有一条构通冀西和晋东的山路,便于小商人和民间往来。从我们村到阜平,有二百多里的路程。

  书店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门面小得可怜。先是卖书,后又兼营日用百杂。有个大伙计,比我来得早.早个一年半载的吧。他和东家的亲戚关系更近一些,是东家的内弟。

  从阶级地位上看,这家书店颇似毛泽东同志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列举的小资产阶级中的“有余钱剩米的”,“发财观念极重,对赵公元帅礼拜最勤,虽不妄想发大财,却总想爬上中产阶级地位”的那一部分人。

  旧社会那种学徒生活和现在有天壤之别。现在的青年工人是受到重视的。师徒之间,政治地位平等,生活有保障,学习有师傅带着,手把手地教。旧社会学徒就不同了,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学徒三年,有两年半是卖。苦力,学不到什么东西。我那时天不亮就得起床,挑水、扫院子。还得给东家倒尿壶,手脚要轻,不能惊动东家。我什么活都干过,做饭、烧水、劈柴、纺线、磨面粉……最累的是磨面粉。这家养了两头大骡子,一天磨六斗麦子,要一箩一箩筛出来。店主专门雇了个打磨工,他请假回家,这活就由我顶着干。两匹牲口轮流换班,我是一个人干到底。那时我年纪小,力气不够,一天干下来腰酸背痛,动都不想动,但夜间还要起来两次,给骡子添草加料。后来,东家见我本分、机灵,才让我站柜台。

  第一个冬天,东家给我加了个新差事,替他讨债。出大力我可以坚持干,倒尿壶我可以忍受,讨债我张不开嘴。欠债的都是穷苦人家,有时进了欠债人家的门,一看那凄惨景象,“我给东家要债来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冬天,跑了不少腿,没有讨上来几户。东家骂我,还威胁我,说:“再讨不来就扣工钱。”我说:“扣工钱我也讨不来!你爱找谁找谁,我不干!”后来他再也不让我去讨债了。

  年关结帐时,东家没有扣工钱,给了我三块大洋,算是一年所得。这是我第一次拿工钱。尽管比我一年的劳动价值少得多,我也很高兴,因为我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些钱。

  第一次拿到工钱,我不知该怎样开销。因为从小苦惯了,没有花钱的习惯。想来想去,决定给母亲买点什么,再买点过年用的东西。花掉一块,其余两块回家交给了父亲。

  学徒时,我最满意的是能看到书。在这点上,东家虽然不太高兴,但限制得并不严。白天,他看到你看书时间多了,嘴上不说什么,用增加活计的办法对付你。晚上,怕你看书时间久了耗费灯油,就催着早睡。我看书是抢时间,得空就看,有时入了迷,甚至忘记干活。店里的小说我差不多都看过。如《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荡寇志》、《罗通扫北》、《薛丁山征西》、《七侠五义》等。还有《史记》、《汉书》、《二十四孝》、《孙子》等也翻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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