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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林风眠就读于巴黎国立美术学院,曾在世界油画权威哥罗孟教授的画室里学习素描和油画。去年他担任了北平艺专的校长。作为一校之长,在聘请什么人担任中国画教授这个问题上,他进行了长时间的了解与考虑。艺专里,在这个问题上,人们意见也不尽一致。经过再三的思索,他最后还是毅然决定聘请齐白石出任,想不到受到老人坚决谢绝。

  白石站起来,亲自为林风眠斟茶,坚定地说:“兴趣来了,画几件,还可以。教书,我可从来没教过。怕误人子弟,请林先生三思。”

  “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此任非先生莫属。”林风眠也毫不退让。

  “其实,这北京城里,名气很大,画得不错的人,也不在少数。先生何必独独找我?”

  “当然,会画的不少。但象先生这样继承了中国绘画艺术的精髓,并且大大地加以发展、创造的人,还是不多见。”林风眠很诚恳。

  白石没有再说话,好象在思索什么。

  “每次上课时,我们派车来接,厂课后,再送先生回来。这你不必担心。”林风眠进一步宽慰白石。

  “这件事,我实在难以接受,请先生谅解。”

  林风眠见白石态度坚决,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告辞了。他坐在车里闭着眼,仰靠着,想起二年前,他从巴黎回到上海那一幕有趣的往事。

  一九二五年冬,新婚不久的林风眠带着夫人亚丽丝乘坐巨轮,踏上了回国之路。当时他身上只剩下了几文钱,他四顾茫茫,一种失落、惆怅之情涌上心头。到了上海,连雇黄包车的钱都不够。船靠码头后,人都渐渐下完了,林风眠依然站着,他不知走向何处。忽然他看见码头上几个人打着一块红布条,上面写着:“欢迎林校长回国”,并且向船上高声叫喊:“哪位是林校长;”张孝光跑上了船,见着林风眠问:“你是林校长吧?”林风眠说:“我姓林,但不是校长。”“我们找林风眠。”“那就是我。”一群人热烈地拥着林风眠,将他接到了住所。于是二十五岁的林风眠登上了全国最高艺术学府的校长宝座。后来才知道这是蔡元培先生推荐的。

  蔡元培等前辈希望他任职期间,能网罗人才,开创艺术创作的新局面。想到这里,他笑了,他觉得应该象前辈对待他那样去对待白石这位杰出的画家。是否动员他周围的朋友做做白石的工作呢?

  两天后,齐如山、樊樊山等朋友们先后来到白石家里当说客,动员他去。

  “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木匠、乡巴佬,仲飏不也是个铁匠、乡巴佬吗?人家就当过湖南高等学堂的教务长,还不照样当得蛮好嘛,对自己,要有信心。”樊樊山说。

  “收一、二个门生,这还可以。到课堂上给几十个学生讲课,那可不一样。讲不好,学生一轰,不把你赶了下来?那有什么脸见人!”白石说着,脑中浮现出前些日子报纸上登的一些学校闹学潮,学生赶走教师的消息。

  “你不知道,被赶走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那是什么师长啊!简直是误人子弟。”樊樊山感慨地说。

  “对啦,我就怕误了人家。”

  “你是那样的人吗?自己还不了解自己。人家那样一个高等学府,聘请教师,是随便来的啊!我看你还是可以去,不行再说。”

  白石沉默了。樊樊山和几位朋友的话,他认为都是对的。他对于自己的创作道路,绘画技巧,从来都充满了自信。教学有什么秘密?无非是把自己几十年的创作经验,无保留地讲出来就是了,有什么可怕的:他的心有些动。几天之后,林风眠又来到了他的家。

  “齐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希望先生能支持我们一下。”林风眠眼睛一直在观察着白石的脸部表情变化。

  白石笑了笑:“林先生没有去请其他的人?”

  “没有。因为我考虑先生是最合适的人选。”林风眠从白石的语气里,觉察到他有些松动,“学生方面,你就不必顾虑了。我们是艺术院校,艺术是不问政治的。我的学生都是很听话的。况且,校有校规。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请放心好了。”

  “那我就试试吧,盛情难却。”白石无可奈何地说,但心里总是不安。因为他已经六十五岁了,上课堂给学生讲课还是第一次。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三天后的清晨,一辆车将白石接到了艺术专门学校,他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教学生涯。

  他的教学很有特色,就是按照事先的约定,带着一幅自己很满意的画到了课堂,挂在黑板上,让学生临摹。

  他的一生是反对死临摹的,认为这样会灭尽了生气,陈陈相因,会把本来十分有生气的中国绘画艺术推上绝路。他在一幅山水图上题诗自况:

  山外楼台云外峰,
  医家千古此雷同,
  卅年删尽雷同法,
  赢得同侪骂此翁。

  但是,谩骂、误解,丝毫没有阻止他不断探索、不断创新的决心。因为他自己最了解自己。他并不一般地反对临摹。作为绘画艺术的基础,临摹毕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在他从事绘画的漫长岁月里,他临摹了多少历代名家的画品?在这方面,他的功力是十分深厚的,几乎可以达到乱真的地步。

  正因为临摹毕竟是基本功,他在同林风眠商量具体的教学安排时,提出了临摹课,并且详细阐述了自己对于临与创的看法,得到了林风眠的肯定。所以,他的艺专教学,第一课,就是临摹。

  这第一天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林风眠校长亲自搀扶他下了车,然后陪他到了一间明亮、宽敞的教室,教室里,三十多个学生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站在黑板的右角。林风眠恭敬地请他坐下,尔后走到讲台上,看了一下学生,说:“今天是中国画的第一课,我们请了当代杰出的大师齐白石先生给大家授课。”说着,他侧身向白石亲切地点点头,学生们几十只眼睛一齐投向了齐白石。

  白石端坐着。白皙的脸上,微微泛上红晕,银白的胡须飘拂在胸前,给人一种庄重、亲切的印象。

  “齐先生在绘画艺术上造诣很高,他亲自任教,这是我们学校的光荣,也是在座每个同学的荣幸,大家一定要认真学习,尊重老师。”

  说完,林风眠走下讲台,倚着身子,轻声地对齐白石说:“您看,开始吧,齐先生。”

  白石点点头,站了起来,走到讲台上,取出那张山水画幅,挂在黑板的钉子上,然后对大家说:“今天是临摹,这是学习中国画的基本功,一定要达到乱真的地步。”

  说完,他下了讲台,回到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教室里十分宁静,学生们全神贯注地在临摹。他悬着的心,随着学校下课钟的鸣响,放了下来。

  林风眠早已等候在教室门外,一见白石出来,忙上前搀扶着他走向早已准备好了的车旁,探寻地问:“齐先生,感觉怎么样?”

  “一切都好,谢谢你了。”

  “要说谢,首先应该感谢您。”林风眠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教授的生活。开辟了白石艺术实践的新天地。虽然他每周的课程不多,但是,他教学准备的时间远远超过了课堂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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