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二八


  并非出殡下葬,只是将灵柩暂停古寺。战时空袭频繁,一切得从速从简,而蒋经国不想将母亲草草下葬,他坚信胜利指日可待,那时再隆重安葬吧。但溪口远远近近的人都来了,更不要说毛夫人族人,省里县里来人,重庆老头子侍从室也来了人,送灵的官民缘由心境或许各异,但这位既高贵又卑微既神秘又普通的老妇是死于日机轰炸,这支队伍便集结着一种共同的感情——同仇敌忾!便酿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愤!

  炸雷般的爆竹声声硝烟弥漫中,两行童子扛着旗锣伞扇,举着白幡雪柳鸣锣开道;高亢悲凉的唢呐喇叭长号队随后,伴随着悠悠缓缓却也抑扬顿挫的诵经声;打击乐管弦乐后是栩栩如生的亭院楼阁箱笼用具的“扎彩”,尔后方是八仙抬着的沉甸甸的楠木棺材,黑色的棺罩上绣着一朵洁白的莲花,四周缀满字。捧着灵位的孝子嚎啕其后,白色的孝袍腰间系着一大绺麻绳,高高的孝箍后有白色的孝带长长地拖曳至地。这以后便是严格按辈分排列的直系亲属队伍,再往后就是送灵的亲友们。大大小小的花圈、纷纷扬扬的纸钱殿后。

  痛定思痛的蒋经国一切按乡俗办理,最后一回侍奉亲娘了!孤独的阿娘一生有几回热闹呢?猛然间,两年半前携妻儿回溪口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桃李吐艳,爆竹声声,人欢马叫,溪口镇轰轰烈烈迎接蒋公子返乡。南京毛庆祥中将陪着小蒋三口之家下了雪佛莱轿车。舅父毛懋卿,姑丈宋周运、竺芝珊早已等候门外,于是一行人循着月洞门去丰镐房——却见十二个穿戴簇新的妇人们团团围坐,单等他小蒋把分别十二载的母亲来认——眼眶儒湿的蒋经国脚步没一丝犹豫,一径奔到阿娘跟前,抱膝跪下,放声大哭!毛夫人悲尽喜来亦放声大哭,那围坐着的姚怡诚姨娘、大姑小姑、姨妈舅母嫂子,还有毛氏结拜的众姊妹一起痛快大哭!这哭叫喜哭、母子相见喜哭一场,热闹得刻骨铭心!

  恍若隔世!他不敢相信那沉重的棺木中躺着的是他的亲娘!肝肠寸裂,欲哭已无泪。

  入乡随俗的蒋方良也披麻戴孝,也一路嚎啕大哭,她爱蒋经国,也爱这位相处不到半年的善良的婆母。都说中国的婆婆恶,可她却在婆母这里感受到最富有人情味的礼俗,得到了婆母一丝不苟的善良的爱。

  她从小是孤儿,蒋经国是她的初恋,并没有缠绵悱恻的爱的历程,很快向苏联党政机构申请结婚,批准后,这对共青团员在《国际歌》声中结下良缘,王新衡担任他们的证婚人而已。

  做了妈妈,回到婆家,毛夫人虽叫这位蓝眼金发的俄罗斯女子吓了一跳,但一丝不苟要他们依溪口风俗,补办婚仪。为蒋家传宗接代了的女人就得名正言顺,就不能亏待她呗。

  也是劈哩啪啦硝烟弥漫的爆竹,也是锣鼓唢呐丝竹大鸣,却见满世界喜庆热烈的红色,更兼五十桌酒席,亲戚朋友族人猜拳行令喧闹不已!“报本堂”中灯烛辉煌,芬娜变异为真正的中国新娘蒋方良,尼古拉还原为真正的中国新郎蒋经国。一个凤冠霞帔大红绣金百褶长裙,一个头戴插着红翎的黑呢帽,身着一袭披红挂彩的长袍黑马褂。听司仪悠扬唱诺: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父母——她很想笑,可婆母叮嘱再三不能笑,幸好接着喝下掺了蜂蜜的交杯酒,且把欢笑饮进心里。洞房里一对巨大的红蜡烛已点燃,分别镌刻着金箔镶边的龙与凤;红漆家具与红彤彤的喜床酿出新婚第一夜的迷醉,簇新的红漆马桶中插着天竹筷子,喜床上撒着枣子与花生,“快子”、“早子”与“花生”是对传宗接代的祝愿,也并不一味地重男轻女。她睁大着碧蓝的眸子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古老的俄罗斯婚俗滥饮狂舞中决没有这么纷繁深远的内蕴!她挨着床沿坐下时,新郎也几乎同时坐下,恰恰压住了她的百褶裙,她浑然不觉,她已被这三面雕着繁花百鸟的宁波式婚床镇住了,她觉得自己当上了中国皇后般的满足与不可思议。只是第二日黎明早起时,镌龙的蜡烛已燃尽,刻凤的蜡烛还有一厝,蒋经国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她的心头也掠过一丝阴影……

  “啊——”灵柩停进了古寺,孝子扑向灵柩,虽非下葬,但入土方为安,母亲啊母亲,儿子的心碎了。如果不是左右挟持着他,他真要撞破棺木,与亲娘同去另一世界!

  好了好了。好即了,了即好。此番还不算好了吧?蒋介石未来吊唁发妻,但汇了一万元来办葬事,陪伴着毛福梅的棺木是用老头子的钱买的,价值五百元,也总算将结发夫妻残存的温情留在最后停泊处吧。墓地倒已选好,就在王老夫人生前常去念经的摩诃殿北隅,苍松老樟掩映,煞是幽静;墓碑已请吴稚晖题就。但蒋经国何曾想到,整整六年后,抗日胜利了,他还为母亲尚未安葬而饮泪自痛!

  毛福梅遇难处,蒋经国题写的“以血洗血”的石碑已挺拔竖起,一笔一画饱蘸着这个男子的国恨家仇。不管怎么说,毛福梅的死,使蒋氏家族在“抗日”的问题上,即便不铁了心,却也别无选择。

  毛夫人终功德圆满、修成正果。

  孝子蒋经国沉浸在无涯的悲哀中不能自拔,尽管老头子从重庆三令五申催促他立即返赣,他却在母亲的灵堂前呆了一个多月,母亲是柔弱的,可怜的,却仍是他心灵中的精神支柱!母亲的猝亡,他的心理如何平衡得了?

  直到宁波吃紧,由溪口到金华的公路眼见要遭破坏,他才不得不返赣州。

  这时,他才想起了章江畔的另一个女子!他不无遗憾地仰天长叹一声。

  又是一片献给毛夫人的白色的花海。

  层层叠叠的花圈,依依垂挂的挽联挽幛,洋洋洒洒的悼词,给这早春黄昏时的老屋礼堂平添出白色的充实和空茫。

  这里作为奠堂,赣州各界为毛夫人举行的隆重盛大的追悼会刚刚结束,上千代表刚刚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人的热气,可是蒋经国的心却分外感受到热烈中的凄凉,簇拥中的孤独!

  痛定思痛,他仍不能从痛苦中自拔!

  母爱的空白,需要一种相应的爱的填充。

  “慈竹风凄”“教子有方”“懿德犹存”、“功高德重”“重如泰山”“千古流芳”……字如斗大的挽幛在晚风中瑟瑟,如摩诃殿旁风过松林,他孤零零伫立其间,看倏地而降的夜色将白与黑混淆,昼与夜的交替中光与影迷离变幻,有木鱼声声诵经悠悠,有坟冢昏鸦枯藤老树,不知时空逆转抑或灵魂已出窍?他的神志恍惚却又格外清醒,从不迷信的他焦渴地祈盼再见母亲一面,哪怕是幻觉,哪怕是梦境!

  却什么也没有。昼与夜急速交替后,夜依旧沉着又坦白,让你的视觉安定下来,奠堂只不过就是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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