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二九


  他应该归家了。妻和儿女正翘首盼他一块吃晚饭吧,早上妻说过要给他做美味的“杂种菜”——芋艿烧牛肉,多少日子了,他没像样地吃过一顿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他会垮吗?自此一蹶不振?他知道应该振作,可身心都慵懒,轰轰烈烈的振奋外,他渴求心的抚慰!

  而蒋方良不能!他明白责怨她是不公平的!她真诚地哀痛,竭力劝慰着他,可是种族、传统、文化、出身、经历诸方面太大的差异,终究难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那劝慰便如隔靴搔痒,反撩得他心焦意烦!

  他便像孩子般赌气呆着,不回花园塘。又似乎有种捉摸不定的预兆,让他傻傻地等待着什么。

  ……来了来了,一团朦胧的影,一朵飘忽的云,一头促狭的兽,一只诱人的妖!因为她来了,夜便流泻出调皮多姿,阴阳间的奈何便被轻轻拂去,一种冬去春来的清新明媚令他身心为之一振。

  她却在咫尺间立住,决没有太密迩的希冀。她那薄薄的单眼皮中的黑亮的眸子落落大方地凝睇着他,是没有一丝矫情的思念。

  他出声不得。但见她着一袭咖啡色软缎旗袍,镶着本色的软缎边,却在中间嵌上一条极细的白色芽条,就像这早春雨天里刚刚爆芽的柳条,嫩柔的勃勃生机叫他止不住心疼。

  他歙歙鼻子,委屈得像个没人疼的孩子。这些日子他没剃过头,胡子拉碴,眼塘凹陷,嘴唇上也上火起了燎泡,再刚强的他也会顾影自怜了。

  “嗨,跟我去吃顿饭,好吗?”她柔柔地请求,却含着不容置辩的命令。

  她用起了“嗨”来称呼他?亲呢、调皮。他还欣赏这个“跟”字,或许再强有力的男人也需要女人的娇宠?或许只要是有情人,说什么或什么也不说,都是心的默契和慰藉?

  她不待他回答就自信地转身往外走,他也就鬼使神差般跟定了她。

  “经国——方良来了电话!”

  黄中美从东院跑出唤他。自从徐君虎辞职回湖南新宁老家后,黄中美接替了主任秘书的职位,办公室也搬进了东院。

  “哦,”蒋经国却不停步,只扭头交待一句:“叫他们别等我吃饭,夜间我还有事。”

  “有事?”已进礼堂的黄中美还想问个究竟,只见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已消逝门外,那白色芽条边分明勾勒出一个婀娜熟悉的背影!他下意识地伸长了颈脖,想想不是滋味,莫可奈何地耸耸肩。

  她请他上张万顺饭馆。饭馆在文清路九曲巷内。闹中取静,又距公署近,老板张万顺还是位能做满汉全席的高手,所以公署有应酬或同事间“打平伙”,都爱上这。

  张老板小名张老四,自然认得蒋专员,又见只一女子作陪,不想此女子竟作东!便忙请到楼上幽静的雅座,自己系上围裙下厨炒菜。抗战期间,崇尚节俭,张老四即便想露一手,怕也无满汉全席的配料。于是就地取材;力倡赣南风味菜肴,也不排斥粤味小吃,倒也闯出了牌子。

  按照女子的吩咐,很快上来一碗草菇烧肉,一碟清蒸南安板鸭和一碟碧绿青翠的橄榄菜。张万顺菜肴以纯清享名,味道纯正色泽清雅,不露佐料痕迹,调料只有一小碟红艳艳的南康辣酱。而南康辣酱和南安板鸭皆为清代给皇帝的贡品,草菇烧肉为张老四的拿手,橄榄菜更是绿得馋人,未尝便激活了蒋经国的味蕾,他方觉已是饥肠辘辘了。

  她却从容不迫,将两只瓷酒盅斟满赣地烧酒,尔后立起双手擎着酒杯:“这第一杯酒,祭奠伯母大人在天之灵。”

  两人俯身将酒缓缓泼洒地上,这就又勾起了蒋经国的愁绪,直起腰身却见她的秀发上卡着一只白珠子缀成的发夹,像是一朵绒花!对父母都健在的她来说,也真算难为了。

  “这第二杯酒,为你洗尘消愁。嗨,你已步入而立之年啦。”碰杯后一饮而尽,这倒叫他一惊,她酒量并不行呀。

  “这第三杯酒,为我们多难的国家和民族进入了四十年代第一春。”

  又是一饮而尽。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放态,可毕竟不胜酒力,又喝得急,两颧猛地烧成赤红,眼却更见清亮了。经国便动了感情,拍拍她的手背:“亚若,难为你了。”

  亚若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让他的大手压着她的手背,双眼望定了他:“最难为的是你——你太痛苦!可还得抛却痛苦经国济世!”

  他便直直地也望定了她——这个灵跳过人的红粉知己!那么熨帖他心抚慰他心振奋他心。他本想握紧这只柔软的小手,可终长叹一声,抽回了手:“勺响鼓何须重捶?我自视还是面响鼓。我会自重,会振作起来的。谢谢。”说毕自顾自饮尽一盅。

  “你,为什么这么客气?”她试探地问道。

  他苦笑一下:“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夜在赤珠岭的许诺,我说过,如果你愿意,第一步就带你去……见母亲……嗨,还说这些做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如果还有等待的话,也只能是遥遥无期了。”

  她也苦笑一下:“嗨,等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犹豫着矜持着,终还是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粗大的手指。她主动截断了苦苦留守的退路。

  就剩下一片寂静。眼与眼的凝视也是多余的,就都轻阖了眼,让浅浅盈出的泪水将眼睑儒湿。

  没有冲动没有炽烈,只有冷峻的理智的爱的许诺。既然爱,还讲什么条件呢?

  他的心田空白的一隅便填充进幸福的颤栗,立马“反客为主”,斟酒干杯,全然“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旷达状,亚若也就“舍命陪君子”,豁出去一醉方休!

  就都醉了。就都喋喋不休地饶舌。就都放浪形骸。就都尽情宣泄。

  蒋经国就握起拳头敲起桌子:“死!我不怕死死怕我!不信?那年我只有十六岁,留学孙逸仙大学,你知道吗?二十岁我就担任列宁大学中国学生的助理指导,不信?我就是那时到外高加索和乌克兰参观的,可我回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就病了!不,就死了!我几天几夜不省人事。哦哦,你知道吗?没有一个中国人来看过我!”又一拳擂到桌上,盆碟乒乓跳跃。

  “中国人的人情薄如纸,一戳就会破的。不信?你看看那么多的笑脸,有阴冷的笑,虚假的笑,谄媚的笑,讥耻的笑;还有哭,有猫哭耗子的哭,有鳄鱼的哭,有——不说了,还说死,我二十三岁又死过一次。那时我在一个小火车站搬运货物,正准备去阿尔泰金矿时病倒了,不,也是死了。哦哦,我的那几位朋友——干搬运的俄罗斯朋友围着僵硬了的我唱起了歌,我唱给你听吧。”

  他用手指在桌上敲起节拍,沙哑着喉咙唱了起来:“我死了/我死了/总会有一个人把我埋葬起来/可是谁也不会晓得我的坟墓在哪里/到了明年春天/有只黄莺飞到我的坟上来/唱美丽的莺歌给我听/但是唱完了/它又要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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