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陈香梅自传 | 上页 下页


  母亲名香词,适陈。祖父陈庆云,原籍福建,后来移籍广东。祖父曾任招商局局长,在香港算是大商贾。父亲是长子,踢名应荣。陈家也是一个非常守旧的大家庭,当年与外祖父私交甚殷,两人的妻子都有喜时,便相约若一儿一女则结为亲家,若都是男的或同是女的,则认为义子或结为金兰。后来陈家是男,廖家得女,为此我父母的婚姻是道道地地的指腹为婚。

  母亲去世时只有45岁,因此我们母女的恩情,可以说是很短暂的。但在这短暂的15年中,有四五年我和母亲的感情非常接近。尤其是她去世前的一年,她在病中,缠绵病榻,都是大姐和我陪伴着她。父亲其时已被调到旧金山当领事,据说因在战时向外交部请假未获准,因此一直没有回来看母亲的病,内中情节到底如何不得而知。父亲如今年事已高,往事如烟,我也不愿多追问了。

  外祖母一共生了四男六女,长子不成器,可说是个败家子,为外祖父带来很多苦恼;长女就是母亲;老三是次女,即沈觐鼎大使(曾任驻日本、古巴、巴西等地大使)原配,年29岁即染肺结核,死于北平协和医院;老四是男儿,未成年即夭折;老五廖承鎏也做过外交官,与北平名媛贺小姐成婚。五舅母出身名门望族,仪态大方,我对她印象很不错,后来五舅在联合国做事,另与韩国女人相好,于是这段姻缘也告结束;老六、老七是女儿。许家儿女即我的表姊妹、表兄弟,都在大陆;老八是男的,现在美国;老九、老十都是女的,九姨嫁钱家,即广东名律师钱树芬之子钱乃文,九姨丈己去世,九姨住美国纽约,十姨现住加拿大,子女都非常上进。陈家、廖家都是大族,与我同辈的堂兄弟姊妹、表兄弟姊妹我数也数不清楚,更不要说是提名道姓了。

  母亲和她的三妹被送到英国留学,母亲因为喜欢音乐和绘画,因此又到了意大利和奥地利。在英国母亲和一位贵族发生了感情,这在当时是绝对不允许的事。当时外祖父任中华民国驻古巴公使(那时两国还没有大使),便差人到欧洲把廖家的二小姐和三小姐接回古巴任所,并择定吉日举行婚礼,就这样完成了母亲的终身大事。母亲本来不肯,后来外祖父与她约法三章,让她婚后再到欧美读书,父亲也是在婚后到英国牛津大学取得法学博士,后又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完成哲学博士学位。之后,父母亲到了华盛顿,大概父亲还想拿一个博士学位,而我的大姐陈静宜就在华盛顿出生。这是陈家和廖家的第一个孙子,虽然不是男孩,但两家都非常兴奋,要父母立即回国,因为担心小夫妻不会照顾孩子。

  父亲因为年少出国,在英美受教育,所以国学根底不深,后来虽然回国在北平做教授,当报纸编辑,又转入外交部做领事等职,但因为中文不能与人较高下,总有点吃亏。先母也是在欧美长大,上洋学堂,所以我上学时读中文只好靠老师,在家里除外祖父外,其余都是半洋人。连我的妹妹在抗战后期也都到美国读中学和大学。我的教育都是在中国学校完成的,后来再到美国苦习英文写作与演讲及公共关系时,我已是两个小孩子的母亲了。这是后话,以后再讲。

  祖母在我的印象中是最典型的旧式中国妇女,她缠了一对三寸金莲的小脚。有几次我在门缝中偷看她洗脚,那真是一门大学问,而且很费时费事:丫头先将一盆热烫的洗脚水端进祖母的睡房,然后协助祖母把那数丈长的白缠脚布一层又一层地解开。祖母坐在圆型的三脚凳上,光是解开缠脚布大的就要10多分钟,整个过程态度非常谨慎。祖母偶尔会叹一口气,那轻微的叹息,正象征着中国旧时代女性的无限哀怨!

  丫头若发现我和姊妹们在偷看“脚员,便向祖母说:”又来了。”祖母就说:“快到外面玩,这儿没啥好看的。”可是我们对这项每日进行一次的活动充满好奇,愈是不难看愈想看,据说当年祖父就非常欣赏祖母那双三寸金莲。可怜的中国女人,为了取悦男人,为了要做正室,只好忍受那刺骨的痛苦。

  据祖母说,她3岁时就被缠足了,当时痛得喊救命,但她母亲为了女儿的“幸福”,只好忍痛把这活罪一代一代地交接下去。祖母又说,半夜里,忍无可忍时常试着把缠脚布解下来,后来被她母亲发现了,干脆将她的双手也绑起来。这种痛苦维持了很久。刚缠脚不仅疼痛,而且无法走路,只好由丫头背着走。两三年后再学走路,一步一声哀嚎,有时痛得晚上想上吊,真是可怜。

  记忆中,祖母长年念佛吃素,每天清晨即起,烧香、拜佛、念经,佛珠很少离手,除了吃饭和吸水烟筒。

  祖母穿的衣服只有3个颜色,夏天白色,冬天是深蓝和黑色,好像终生带孝似的。但她的衣着非常简洁,而且无论是布是绸,总是洗得光亮整洁;头髻是”二妈妈”(祖父的二妾)每天早上替她梳理的,梳好后,用一种“刨花”使头髻发亮,跟我们现在用的发胶差不多。祖母很少出门,没有串门子的习惯,出门不是上寺庙烧香,就是去参加喜事和丧事。她知书识字,因此也读些古书。我小学六年级时开始看张恨水的《啼笑姻缘》和《京华春梦》,我把这两部书给祖母看,我想她一定看过了,因为有一天她说:“北京的戏子比广州的开放。”这可能是读过张恨水的小说后所得的结论。

  祖母30出头丧夫,57岁过世。在这20多年的岁月中,除了主持家务,念佛读经之外,不知她是怎样挨过来的。有些女人喜欢玩牌九、搓麻将,东家长、西家短地说是论非,祖母对此一无所好,我想诗中所谓“心如止水”正是祖母守寡的后半生的写照。

  如今女权抬头了,我们有了公开爱与恨的自由、跟祖母的时代比起来,委实不可同日而语了。更有甚者,在欧美国家同性恋也可以公开宣扬了。近年来同性恋运动的男男女女常常到街上游行,争取社会的同情与政府的支持。最近有几宗同为男性结婚的妙事。1991年初在华府还有一对男子到市政府登记结婚,《华盛顿邮报》除写了新闻,也把两人的合照登在报纸上,堪称一绝。假如祖母还在,看到这种情况不知作何感想。

  清朝男人玩女人、吸鸦片、聚赌……可能是与“父母在,不远游”有些关联。做父母的多半不愿儿子远游离乡,希望他们守在身旁,一方面可以帮助管理田产或生意,一方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有儿子照应、继承家业,不致让外人欺侮家中妇孺。因为中国到底是个农业社会,不但要有儿子送终、传宗接代,还得靠子孙扫墓、继承香火。孔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男子可以有借口娶妾。做娘的想儿子守着祖业,不要东奔西跑,便容忍他们卧在烟床上,吞云吐雾,虽无壮志,最低限度不会大有精力去外边闯祸。这是一种多么愚昧的办法,久而久之,抽大烟已不光是有钱人家的专利,贫穷的人也来这一套,清朝的灭亡是注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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