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陈香梅自传 | 上页 下页


  在中国较为高雅的男人玩花鸟、下棋、吟诗、饮酒唱和。

  女人的担子很重,因为她们不但要理财、担家计,还得为丈夫解决许多乡里间的大小事务。中国女人以前真不是弱者,虽在压迫中仍得挣扎求生存。我的祖母可算是那个时代的代表性人物,不过她还算有远见,丧夫后把大儿子送到外国去读书,因为她不想大儿子受旧社会的影响,她已失去了丈夫,不愿儿子步其后尘,这一点我很佩服。

  再说廖家。

  廖家是广东惠阳的客家人。外祖母邱氏是外祖父唯一的夫人,而且两人相守至80多岁。外祖父廖凤舒,又名奉舒,号忏庵,讳思灵,别署珠海梦余生,与廖仲恺先烈是亲兄弟,同是革命党人。民国成立后,在北京政府及南京政府任职,入外交部后先后任古巴公使和日本大使。清末曾被派往美国,而认识了邱家小姐,他们在旧金山结婚,外祖母受的是欧美教育,婚前从未到过中国,是个地道的土生华侨,和陈家祖母刚好是个鲜明的对比。外祖母穿的是法国服装、高跟鞋,祖母有的是三寸金莲;外祖母能用英、法、日、德、西班牙、葡国话与人对话,祖母则专念佛。外祖母养了两只哈巴狗,又坏又淘气,而且宠到极点,这在当年的东方社会并不可多见。

  外祖母弹钢琴、玩桥牌,回到中国又学会了搓麻将,但她最喜欢的是跳舞,而且常穿红缎做的高跟舞鞋,据说那都是在巴黎订做的。外祖母穿洋装、烫头发,喜欢用各种名牌香水,为此她的儿女们都有点洋化。外祖母读过很多英、法名著,也和一些英、法作家通信。早年在北京,外祖父娶了这么一位新潮女郎,使得廖公馆常常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外祖父也很自傲有这么一位出众的娇妻。

  外祖父精通外语,他的中文根底也极深,当年和梁寒操、汪精卫、叶公超等文人有诗词往来。抗日战争,廖公退休,避居上海。汪精卫投敌,组伪政府,一再到上海请外祖父出任伪外交部长,但为廖公婉拒。他在上海8年全靠变卖家藏古董名画度日。汪氏送年礼,廖公也不收。

  夫妇两人住在上海静安寺路的一撞三层楼的弄堂房子里,与女儿女婿(上海名律师钱乃文)一同过日子。壮年时代的富贵荣华,以及北京时代外交部街上大宅车水马龙的盛况,都成了过眼云姻,但廖公处之泰然,日以诗文自娱,寄情诗酒,不为利诱不为名谋,更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我上中学时才开始了解母亲,对她生出一份无比的爱心。伦常的关系可以说是最微妙而深刻的,它对于双方经常是一种考验,而在人类所有感情中,父母对子女的爱心该是最无私的,可惜的是,它并不是一条双向线或互惠的。我想小孩对父母的观感,多半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我们幼时最亲近的人,可能就是塑造我们一生的人。

  我对父母的感情很小就已形成。小时候,我和父亲几乎可以说没有什么父女之情,甚至可以说,幼时父亲于我就像一个陌生人,仿佛我根本不认识他似的。后来自己年岁大了,为妻为母,方体会到我当时许多观念实在幼稚,可能甚伤父心。

  那个时候正值二次大战期间,我虽只髫龄,己饱受战乱之苦,很自然的,我认为我这样受苦他应该负点责任。记得即使在我们生活优裕时,他也经常对我们讲说贫穷的苦恼,教练我们要节省用钱。母亲比他达观豪爽,这也许和她出身名门有关。

  外祖父家里,很少讨论金钱这种小理,父亲则一生坎坷,经常为钱发愁,在这种情形下,很难将两人的观念拉近。父亲和我虽然不是非常亲近,但内心深处,我知道他是很爱我的,只不过表达方式比较特别罢了,也许他之所以不大愿意表露内心情感,为的是怕得不到回报或受拒。母亲和父亲的性格真是南辕北辙,我自小就常怀疑他们在一起是否快乐。

  现在父亲和我的继母贝茜定居在加州碧埃蒙,我也关注他们。此外,我也趁此犹未太晚的时候,向他二老表达我的爱与关心。有时候,我也告诉父亲我多关心他,然而这并不太容易,爱的感情是如此强烈脆弱,有时很难将它诉之于言辞,而且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切言辞都是多余,所谓尽在不言中。

  父亲老记着在特殊的日子打个电话来,比如说我的生日或感恩节等等,走到哪里,也不忘寄张小卡片,告诉我他爱我,也许他这样做,是想弥补我们之间那一段失去的岁月。但是,一心想取悦别人的人,却往往不知如何表露自己内心的情感,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许是父亲的悲哀,也是我的不幸。不过,虽然历经如许忧伤,我的小世界里,仍不乏爱的温馨。

  外祖父和母亲是我印象最深的两个人,小时候我最敬爱他们。

  重温旧梦在儿时记忆中,母亲是那样年轻漂亮,外祖父北平的深宅大院,和日后父亲外放时我们在国外的家,都因为有了她,而倍增光彩。

  母亲在我心中就像一颗美好无疵的钻石,聪明美丽,从各个角度散发迷人的光芒,但是钻石冰凉坚硬,她却清新温柔如一朵出水芙蓉,在我心目中,她代表着“淑女”这个词真正的含义。

  母亲和她的兄弟姊妹都是在极优裕的环境下长大,从小住的是轩门巨宅,用的是进口欧美家具,踏的是厚厚的中国地毯,起居室玻璃柜中陈列着中国的古玩。家规很严,吃晚饭时都需穿戴整齐如赴宴一般。阿姨舅舅每年和母亲同到欧洲旅行,他们接受东西合璧式的教育,我记得母亲精通多国语言,外祖父常说她该是家中的外交官。

  就像许多大户人家的儿女,我小时候很少看见母亲,这情形尤以在当时人力充裕的国家为然。母亲社交活动频繁,都是需要花精神的,因此,她虽然爱儿女,却没有什么时间和我们在一起。住在北平外祖父家中的那几年,比我年长4岁的姐姐静宜早已上学堂,妹妹香莲比我小一岁,也和我玩不到一块儿,因此,多半时候,只有一屋子玩具和姨娘陪伴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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