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页 下页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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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先生虽然不能指出正确的斗争方向,但他那愤时忧世、嫉恶如仇的精神,那不降志、不辱身的品格,那对腐败政治的大胆抨击和正义呼声,始终代表着中国知识界的良知。仲甫,我觉得你过分夸张了不合作主张的消极作用,还说了过头话。劳工阶级的罢工也是一种不合作的表现,难道我们连罢工也不赞成吗?还有,如没有他的支持,北大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就不可能公开活动。记得去年他还单独在我家里会见了越飞,并多次出席苏俄驻华使馆的招待会,说了许多赞美十月革命的话呢2” 陈独秀也是位好胜的人,但最后还是讪讪地自嘲道:“话可能是说重了一些,他毕竟还是同路人呀!不过我主要是为了教训胡适。” 胡适一见《向导》上的文章,就很生气,不光是对陈独秀,还对汤尔和一肚子怨恨。他不止一次地向蒋梦麟诉苦: “这下完啦!蔡先生是位爱面子的人,现在听汤尔和的话离京后真好比赶鸭子上了架。再加上仲甫的狂轰乱炸,他还肯回北大吗?” 蒋梦麟回想起自己代理校长时受的苦,真是忧心如焚。而胡适干脆在《努力周报》上点了陈独秀的名,见他愤愤不平地站出来辩护道: “蔡先生的抗议在积极方面能使一个病废的胡适出来努力,而在消极方面决不会使一个奋斗的陈独秀退向怯懦的路上去。” 而对于隐居天津的蔡元培,虽然也在报上看到黎元洪和国务院的挽留电报,但随着时局的恶化,他再也无心北上了。先是听说了京汉铁路全线总罢工,吴佩孚竟派兵包围大开杀戒,当场打死三十一人,还枪杀了共产党员施洋和林祥谦,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二七”大惨案。昔日的“革命将军”,原来也是个嗜血成性的刽子手,这天下还有谁能让这位慈悲为怀的好好先生相信呢?而丁文江带来的消息更令人绝望。当时的天津已是曹锟兄弟的天下,在一个乍暖还寒的下午,两人在一家老茶馆里会面,丁文江谈起了一桩即将出笼的丑闻。曹锟为了当总统,先是摆上了自己的傀儡黎元洪替代徐世昌。但没多久,他就又迫不及待了。先是唆使其弟曹锐及党徒高凌囗等人,制定了一个“驱黎拥曹”的方案,提出了“拥曹必先驱黎,驱黎必先驱张”的口号。什么意思呢?就是先要倒阁,赶走刚上台的国务总理张绍曾,由高凌囗主持内阁,以便于操纵大选,然后再去买通议长吴景濂的支持,争取议员的选票。这吴景濂也不是省油的灯,当曹锟派吴佩孚去谈判时,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还是曹的参谋长王坦深知这位议长怕老婆的弱点,又自告奋勇地去打通了这个关节。王坦是带着巨款开门见山地见他老婆的,王坦说: “大哥现在当着议长,但议长不是终身的,哪天人家一哄就下台了。不如趁机捞一把实在,现在曹锟的势力和威望正好当总统,只要大哥不从中作梗,他这个总统也就成了。再说曹锟赚了一辈子钱,不买个总统当,又买什么呢?” 看来钱还真是万能的,王坦的一席话,说得吴景濂老婆满脸是笑。坐在一旁的吴景濂,看着老婆的脸色,自然都应承了下来。 丁文江愤愤不平地说:“听说吴景濂已打算在北京甘石桥设立‘议员俱乐部’,作为贿选总统的活动机关。每个议员参加一次‘宪法会议’给出席费二十元,每周参加常会一次给出席费一百元,此外还有‘冰敬’、‘炭敬’、‘节敬’等名目,估计在京的议员每人每月可捞到六百元油水。而皖系和奉系又暗自联合起来与曹锟争夺议员,据说张作霖为了‘贿不选’,扬言要拿出七十万元大洋。一场民国史上贿选总统的丑剧眼看就要开场了,这北京连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唉!” 蔡元培的心已冷到冰点,他终于下了车子女赴欧洲的决心。那是清明后的一个夜晚,当他乘“新铬号”海轮离津南下时,面对着一轮孤寂的残月,禁不住独自在甲板上潸然泪下。他是多么舍不得离开心爱的北大啊!屈指算来,自1916年冬季单身北上至今,已快七年了。七年来,为了实现那个刻骨铭心的大学理想,真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和煎熬呢?夜色中,水一样清凉的离愁随风而至,眼前又晃动起如烟的往事。 还记得他任教育总长时,就听说京师大学堂历任校长手里,有一张六万两银子的存折。这个存折是东清铁路的股票,存在华俄道胜银行。但当他要首任北大校长严复交出存折时,却遭到了拒绝。他一到北大后就满怀希望地问起此事,胡仁源却苦笑着说:“这个六万两的存折,其实是空的,一个钱也没有。”后来又听沈尹默说他曾问过道胜银行的买办,当年清室确实投资六万两于东清铁路,但这笔款子由某王公经手时吞没了。白拿了道胜银行一个存折,钱并没有交。银行碍于清室的面子,不好否认是空头存折,但要真去取钱却万万做不到。 耳边仿佛又传来那辆载着他四处奔波的马车的铜铃声,那是当年的驻德公使孙宝琦送给这穷校长的见面礼。记得自己去见这位同乡恩公时,老先生见他两袖清风,孑然一身,就暗自动了侧隐之心。他也真是凭借这辆破马车,才开始迈出了整治北大的漫漫征程…… 夜风中他又一次喃喃自语:“看来暂时是回不去了……”曹锟如果贿选总统成功的话,等待学界的将会是更为凶残和黑暗的统治。就是自己不走,彭允彝之流也会想方设法驱逐他离开北大的。 海面上起风了,那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寒星,可是罗文于独国铁窗哀怨的目光?蔡元培的心碎了,终于步履踉跄地摸回了船舱。 2 心灰意冷的蔡元培一到上海,就在码头上看见一位长眉细目,满面红光的中年人在招手呼叫。他就是张元济,每当蔡元培最为困难之时,对方总会及时伸来援助之手。张元济热情地将客人接进极司非而路的寓所,就吩咐家人给他安排房间和酒菜洗尘。他长着中等身材,戴一副金丝眼镜,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举止温文儒雅。趁着吃饭前的空隙时间,两位老友相拥进了书房。 书房里三面全是清式红木书柜,堆满了线装古书。一张大写字台背后悬一幅主人书写的立轴,这位大出版家的平生志向由此可见一斑: 昌明教育平生愿,故向书林努力来。 此是良田好耕种,有秋收获仗群才。 写字台边摆着几把西洋式的圆形椅子,当时上海人称之为圈椅。海盐张氏为浙北望族,自始祖南宋绍兴年间进士张九成起,历代科举都出过几位显赫的祖先。他和蔡元培既是同科举人,又是同科进士,后来又一起在翰林院共事,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今天一见面,他就极力主张蔡元培去欧洲定居。见老兄神情沮丧,似乎在为生计发愁,这位商务印书馆的大掌柜含威一笑,透出了早已深思熟虑的计划: “孑民兄,我想还是以编译书稿为名,每月由商务印书馆预支你三百大洋。其中二百元为编译费,一百元为调查费。不知意下如何?” 蔡元培眼眶一热,一股暖流突涌而至。眼前恍惚又浮现第一次出国留学时的情景,那是1907年的秋天,他为了留学德国莱比锡大学,正因囊中羞涩发愁时。张元济主动找上门请他译书,答应每月预支一百大洋。辛亥革命失败后,他第二次携全家赴法国时,又是这位古道热肠的老友伸出了援助之手。也正是在张元济的一再催促下,蔡元培先后为商务印书馆撰写和翻译了名震一时的《伦理学原理》、《中国伦理学史》、《中学修身教科书》、《哲学大纲》等学术专著。想到这里,蔡元培感动地凝视着老友,不解地问: “菊生兄,元培不才,可为何每当遭受灭顶之灾之时,总是你两肋插刀地跳出来为我雪中送炭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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