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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少年天子福临天生是个情种,性格又极倔强,他自信能够找到称心如意的佳偶,因而对母后选择的后妃不屑一顾。明摆着,母后要一心一意维系科尔沁蒙古在大清国中的至尊地位,这种带有功利和政治性的婚姻哪里会产生真爱呢?福临表面上对母后恭敬有加,暗中却在与母后较劲儿,他凭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

  清廷旧制,朝中凡有吉凶礼典,在京达官贵人的命妇(即被封有品极的妇人)皆得入朝,此乃命妇吏番人侍之制,可到了顺治十二年秋天,孝庄皇太后突然下令说,因“前代所无”,为“严上下之体,杜绝嫌疑”,此后停止命妇人侍后妃之体。太后懿旨说得模棱两可,弄得文武群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可是过了新年,皇宫内落成了乾清、坤宁、景仁诸宫,按例应册立嫔妃以充之,孝庄太后却又提议“孔有德之女孔氏(孔四贞)宜立为东宫皇妃”。一前一后不过数月,太后之言竟去之甚远,反差如此之大,令朝臣们更加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了。罢旧制,立孔氏,如此突然又如此紧迫,难道真如孝庄皇太后所说的那么简单吗?其实,这事只有皇上与太后俩人心里最清楚,而最终,福临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这一回他终于“打败”了母后,自己做了一回主!

  那一回中秋家宴之后,孝庄太后因为年轻人吃蟹比赛,自己不觉也多吃了几只,由于螃蟹性凉,所以夜里便觉肠胃不适,病恹恹的一拖就是好几天。

  孝庄太后昏昏沉沉地醒来,发觉正是阳光普照的正午。“当当当!”百宝架上那座精美的镀金西洋闹钟叮叮当当地敲了十一下,声音很是悦耳。

  “哟,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孝庄太后一骨碌想坐起来,这才发觉浑身酸软像散了架似的。

  “太后,您醒啦?”随着一声轻轻的问候,苏麻喇姑利落地撩起了明黄色的纱帐。“让奴婢给您穿戴吧,太后,您今个的气色好多了。”

  “人老啦,不中用喽!吃几只螃蟹也会闹病,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回只恋着在草原上骑射,没成想被淋成了落汤鸡,浑身冷得发抖,嘴唇乌紫,谁知喝了碗热姜茶,打了个喷嚏便没事儿了,唉,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哪儿的话,太后您一点儿也不显老。您瞅瞅。”苏麻喇姑扶着孝庄太后坐到了梳妆台前,那镜子里的中年妇人虽说神情有些倦怠,可风采依旧。两道细眉弯弯的,一双明亮的眸子稍稍眯缝着,显得慈眉善目的。

  “说起来,静妃娘娘倒是见老了。许是她心情不好,人日渐的消瘦,一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倒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苏麻喇姑伺弄着孝庄太后的一头黑发,轻轻地梳理着。

  “唤,这孩子福浅哪。”孝庄太后不觉皱起了眉头。

  “禀太后,刚才皇后娘娘以及康妃娘娘她们来给您访安,奴才见您还睡着,就把几位娘娘打发走了。”海中天亲手端着冒着热气的铜盆,进来给孝庄太后净面、漱口。

  “都给你说多少遍了,这事让小乐子他们做就得了,好歹你也是这宫里的总管,也该有些总管的架子呀。”

  “让他们伺候太后,奴才不放心,他们还得再学一阵子,笨手笨脚的,连个热毛巾把子都不会挤。”海中天说着从手臂上拍下了白毛巾,对周天乐说:“去,把外间炉子上的大铁壶拎来。”

  “嗻。”周天乐转身刚要出去,一想又站住了:“海爷,您总这样,趁我去拎水壶的时候,三下两下就把手巾折好了,奴才可怎能学会呢?”

  “嘿,小乐子真有你的,居然当着太后的面说师傅的不是。等着瞧,有你受的。”海中天一乐,朝周天乐瞪着眼睛,逗得孝庄太后也笑了:“海中天,天乐的话没错呀。亏你是个师傅,把手艺遮遮捂捂的,难怪天乐子学不会了。”

  “得,既是太后的旨意,奴才我就不保守了。你可看清楚喽!”海中天转向周天乐,极麻利地将手巾叠成几折,一只手捏着手巾的两个小角,往中间一指:“就这样,一手拎手巾,一手提着茶壶往中间浇热水,然后这样,将手巾这么一转再一拧,递到太后的手上再打开,保准在十冬腊月的天里,手巾把子还是热气腾腾的。”

  “这还差不多,谢师傅指点,谢太后懿旨!”周天乐咧嘴一笑,乐得屁颠地出去拎水壶去了。

  “这几日,皇上在忙些什么?”孝庄太后的发髻已经梳好了,苏麻喇姑给她头发戴了朵粉色的大绢花,人立刻精神了许多。其实,孝庄太后不好直说,为什么福临这几天没来问安?他一向孝顺,又声称以孝治国,这自然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为什么一连几天不见人影儿?是雷震三大殿,火烧五风楼,还是边关吃紧,大乱迭起?都不是,孝庄太后在病中已经隐约觉得福临的举止很是反常,这个表面上恭顺而骨子里却异常固执的皇儿该不会又惹出什么乱子吧?

  “太后,您风体初愈,就别操那么多的心了。奴婢让人给您送些膳食来。”苏麻喇姑接过了话,朝海中天一使眼色。她的这个小动作怎能逃得过孝庄太后的眼神?孝庄太后的心猛然一沉:天神,福临这孩于真的又捅娄子了!

  “禀太后,襄亲王求见!您看——”

  “博穆博果尔?他几时回的京城?他倒比他的哥哥孝顺得多,让他进来说话。”

  “太后,您还是先吃些东西再——”

  “不用了,这会儿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喝杯热奶就成了。你们先下去吧。”孝庄太后打断了苏麻喇姑的话,起身坐到了南面窗下的大炕上。

  “太后,奴婢斗胆劝您一句,无论您听到了什么事情都要想开着些,可千万不要动怒呀。”苏麻喇姑边说边将一只绣花的大靠垫放到了孝庄太后的背后,这才悄然退下。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唉,天神,上帝,菩萨,万历妈妈,这会儿我有些心神不定,你们快来帮帮我呀!”

  “儿臣博穆博果尔拜见皇额娘,恭请皇额娘大安!”珠帘一挑,满身戎装的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用满洲话问候着,同时并跪着膝行,直到孝庄太后的脚下。

  “皇儿,何必行此大礼?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收起来,看过你额娘没有?”

  “皇额娘,儿臣不想活啦,求皇额娘给儿里做主呀!”博穆博果尔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乖,不哭,堂堂八旗男儿,有泪不轻弹哪,给,把眼泪擦干。额娘听着呢。”孝庄后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白皙、纤弱、娇嫩,除了爱新觉罗家特有的黑眉毛外,眼睛、肤色乃至一双小手都是另一样的,显不出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反而容易使人想起女子的柔弱。也难怪,作为皇太极最小的儿子,他生来就是在绮罗中长大的,皇族贵胄,钟鸣鼎食,无忧无虑,养尊处优。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会撒娇耍赖,哭哭啼啼。所以,孝庄太后一看博穆博果尔的这个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心中不免感叹,同是一父所生,他与比他大两岁的哥哥福临怎么就相差这么大?——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哪,曾几何时,博穆博果尔的嫡福晋乌云珠不也在心里发过这样的感慨吗?

  “皇额娘……乌云珠,小贱人,她,她背着我偷汉子!她,她与皇兄……”博穆博果尔声音苦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什么?此事当真?”孝庄太后倏地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连忙扶住了炕沿:“皇儿福临与你是亲兄弟,你且莫听信谣言而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和气?”博穆博果尔反问了一句,突然爆发了一阵苦笑——这笑声比哭还难听!“皇额娘您看,我这左边的脸现在还火辣辣的痛呢!皇兄他欺人太甚!他竟当着我的面,口口声声要娶我的福晋乌云珠!这,还有王法吗?天神祖宗,你睁开眼看看吧,大清的皇帝要夺占弟妹,天理难容呀?”

  大概是气急了,博穆博果尔的声音越说越大,也越说越流利了。他的脸一边红一边白,左边脸上清晰地印着几个指头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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