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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孝庄太后脸色苍白,跌座在炕上:“造孽呀!福临,你真是昏了头哇!”

  且不说孝庄太后这边气得大发雷霆,顺治帝福临自知做了亏心事,几天来变得惴惴不安,性情格外的暴躁。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要被皇额娘知道的,何去何从,他也没了主意。一时间方寸大乱,连往慈宁宫请安的礼节都抛在了脑后……

  “太后驾到——!”

  “太后来了?快,快,吴良辅,就说朕身子不适,劝她回宫!”福临箭似地从炕上跳起,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了床,胡乱拉开锦被蒙住了头。

  “奴才给太后请安了。”吴良辅率一班太监慌忙在乾清宫大门前跪迎太后。

  “吴总管,皇上退朝了吗?”孝庄太后扶着海中天的肩膀下了便辇,径直朝里走。

  “启禀太后,万岁爷一早起来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不爽,便没有上朝,这回儿还躺着呢。”

  “噢?御医看了没有?”

  “万岁爷,万岁爷不让请,说躺躺就没事了。”吴良辅低下了头,他实在不敢面对太后那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孝庄太后明白了,福临这是在装病哪!好小子,做了亏心事,连朝也不上了,这纸里包不住火,你捱过了今日还能躲得过明日?嘿,这爱新觉罗家的男人还没有这么怪的呢。

  孝庄太后呵退了左右,一个人进了东暖阁,不声不响地坐在南面的炕上,铺着明黄色绣金黄绫子的小炕桌上摆放着几盘茶点,一蛊茶还是温热的,一本厚厚的唐诗被摊开着,这是卢照邻写的“长安古诗”,诗中有几句话被朱笔圈了点,想来是福临颇为欣赏的句子,孝庄后在心里默念着:“……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贴双燕。……”

  孝庄太后看着这几句,久久地沉思着,她年轻时便对汉文化有所了解,迁入紫禁城后日子渐渐变得安定和闲暇,故有更多的时间去读书消遣,对唐诗宋辞之类中国古文化的精华孝庄太后并不陌生。这首“长安古诗”描写的是长安上层社会骄奢豪贵生活的情形,前面一部分从“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百马七香车……”至“娇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写的就是长安豪门贵胄争竞豪奢、追逐享乐的生活。

  长安、洛阳一类的名都自汉魏以来为文人骚客们津津乐道,尤其是古都长安,那四通八达的大道与密如蛛网的小巷交织着构成了无数香车宝马川流不息的热闹大都会,从朝日到晚霞,出入于公主宅第、王侯之家的“玉辇”“香车”络绎不绝,无一不是“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龙街宝盖”、“凤吐流苏”……那矗立在通行大道与小街交汇处的华美建筑,有雕梁画栋的宫门,五颜六色的楼台,雕刻精工的合欢花图案的窗棂,饰有金凤的双阙的宝顶……长安是一片人海,人之众多以至于“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炬相识?”在这里便产生了一见钟情的男女,他们一唱一和,结果是男有情女有意,双双坠入爱河,愿做“比目鸳鸯”、“双去双来”。然而,这种爱恋的狂热几乎是与巨大的痛苦相伴的。这让坠入爱河的青年男女情何以堪?

  “皇额娘,儿臣不孝。”福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跪到了孝庄太后的膝下。原来,自打太后一进门时,福临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以为这一回又要遭母后的呵斥,母子俩会再一次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可是,过了半晌却没听见母后的动静,福临沉不住气了,偷偷掀开了被角,原来,母后正捧着诗集认真地读着呢。

  “皇儿身体不适却还在读书?怎么不去西暖阁?”

  福临不大自然地垂下了头,嚅嗫道:“儿臣,儿臣只是想躺一会儿,养养神,过一会儿就去西暖阁批阅奏折。”

  “养神?年纪轻轻的,连着几日不理朝政,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这是什么道理?你呀,真让额娘痛心!”孝庄太后“啪”地一声合起了诗集,声音充满了恼怒。

  “儿臣知错,儿臣再也不敢了。”福临的头垂得更低了。

  “把头抬起来,看着额娘的眼睛!哼,爱新觉罗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从你太皇阿玛到皇阿玛,有你这样疏于朝政而耽于享乐的吗?你不是愿意有所作为,要达到‘又安天下’的宏愿吗?记得你亲政之后额娘给你的忠告吗?背一遍让额娘听听,倘遗漏一个字,哼!”

  “哈,这也算是惩罚?”福临一颗石头落了地,抬眼迎着母后的目光:“额娘教诲,儿臣敢不牢记?但,儿臣有一个请求,可否,可否让儿臣起来背诵?”福临涎着脸想耍赖。

  “不成!背完了再说!”孝庄太后板着脸不苟言笑。

  福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稍稍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背了起来。这是在他举行亲政大典之后的第二十几天,具体地说是在顺治八年二月十一日,被尊为昭圣慈寿皇太后的孝庄后,给他下的一道浩谕。因为做额娘的深知皇儿的心愿,福临愿做有志之君,无奈亲政之时才十三周岁,作为一国之君太小了,哪能通晓民情日理万机?加之,皇父摄政王对福临采取了“愚君”政策,纵容少主福临日夜玩乐,却有意不为幼帝延师就学,致使福临亲政时“阅绪臣奏章,茫然不解”!爱子心切又望子成龙的孝庄后当然明了这一切,于是她以自己身历三朝久经政海的经验和聪睿过人的远见卓识,不失时机地对爱子进行指点和教诲,而福临也深知母后用心良苦,自然将母后的教诲当做座右铭而熟记于心。

  “昭圣慈寿皇太后浩谕皇帝曰:‘为天子者,处于至尊,诚为不易,上承祖宗功德,益廓鸿图,下能兢兢业业,经国理民,斯可为天下主民者,国之本。治民必简任贤才,治国必亲忠远佞,用人必出于灼见真知,涖政必加以详审刚断,赏罚必得其平,服用必合乎则,毋作奢靡,务图远大,勤学好问,惩忿戒嬉,倘专事佚豫,则大业繇兹替矣。凡儿务至尊,必缲理勿倦。诚守此言,岂惟福绎及于万世,亦大孝之本也。’母后,儿臣背完了,一字不差。”福临一气呵成,满脸得意之色。

  “额娘问你,‘毋作奢靡,务图远大,勤学好问,惩忿戒嬉’,这几条你做得如何?”

  福临回答得毫不含糊:“儿臣君临天下,时时以国计民生为首务,救民水火,蠲者蠲,革者革,庶几轻摇薄赋,与民休息。儿臣一再通过亲政大典,上圣母尊号等大喜之日,颁发思诏,大赦天下,蠲免积欠钱粮和部分州县额赋,或革除了某些非法摊派。儿臣牢记‘满洲根本的基本国策,继续执行了祖先所制定的满汉一家’的政策,经常驾临内院,与诸大学士们讨论前朝政事得失,评论帝王,从中记取经验教训,探讨治国之道。儿臣自知幼时学业荒废,”说着福临顿了顿,有心看看母后的反应。果然,孝庄太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愧疚之色,但仅仅是一闪而过,她的神态仍很自若。

  “为此发愤攻读,求知若渴,经史子集无所不读,尤其是著名史籍,更是反复阅读,仔细思考,对于前朝盛衰的历史,儿臣已十分熟悉,时时加以借鉴。儿臣以明君自期,欲图做番宏伟事业,孜孜爱民,以一身治天下,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呀。”

  “好小子,说起来还理直气壮!你难道就没做过亏心事?否则,为什么要装病,不去向额娘问安倒在其次,可数日不临朝,奏折堆积如山,你心里就不愧疚?还口口声声地自诩胸怀大志,欲为明君呢!”

  福临涨红了脸:“额娘有话只管明说!拐弯抹角的多憋人呐!”

  “那额娘问你,皇儿你为政最大的长处何在?”孝庄后目光炯炯。

  “嗯…”福临认真地边想边说:“明季酷政之后,满汉水火之季,儿臣采用了仁厚宽和的对策,以招待人才,安抚天下。”

  “言之有理!”孝庄后露出满意之色,却突然话锋一转:“这本是皇儿明见之处。可为什么却明于外事而暗于内事呢?”

  福临再一次涨红了脸,避开了母后那炯炯的目光,心里说:“嗐,这种房幄不修的内情,即使面对亲生母亲,也还是难于启口的。真是鬼迷心窍!不过,我并不后悔!”

  “年轻人胡闹,也该有个分寸!再怎么着也不能忘了自家的身份!这事若传扬出去,不遭天下人耻笑吗?”

  “儿臣不怕!”福临猛然站了起来,却因长时跪地而双脚麻木,脚步踉跄着扶着炕边,表情甚为痛苦:“先贤早就有话:男女居室,人之大伦;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皇额娘,当初你贵为太后,不也为了爱而纤尊下嫁吗?您当初为什么就不怕天下人齿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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