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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为了这次刺嬴行动,力士特制了一具重一百二十斤的大铁锥,由上而下投掷车驾,必可砸得四分五裂,车内乘员则必死无疑。

  为了试验铁锥的威力,张良和他在这里连砸碎了好几部车。东海力士的投锥越试越准,张良也越来越有信心。

  此刻,张良望了望日将当中的天空,担心地向东海力士说:“快到正午了,嬴政的车队应该快到了,怎么还不见张福回报?”

  他正说完话,只见谷口远处扬起一道灰尘,一匹黄膘快马向这个方向急驰而来。

  “看,那不是张福回来了吗?”东海力士学着说中原语,有点大舌头。

  再看那匹黄马忽然不见,原来是由谷口小路绕到山后来了。

  果然不久,一个十三、四岁书童模样的人从后而草丛钻了出来,他气喘喘地向张良说:“公子,嬴政的车队已离此不远,预计半个时辰后会到了。”

  虽然初春朔风仍带着寒意,但三个人额上流着热汗,这是因为劳动,也是因为紧张。

  “张福,你先走,到下邳去等我,该躲在什么地方,你记住没有?”

  “圯上桥左项伯住处,”张福回答,但他立即又恳求说:要张福单独走,我不放心公子,求公子让我留下。”

  “你留下无益,等会事毕,无论成与不成,我和力士都要分头逃离,力士自行回仓海,我会到下邳与你会合。”张良柔声地说。

  “我不愿回仓海,愿长随张君。”东海力士前半句是中原话,后半句却是东夷语。

  “那事毕以后,我们撤走时,你要紧跟着我!”张良叮嘱他说。

  正说话间,只见山谷直道那头灰尘扬起,高而扩散,乃是有大队车马来了。

  9

  始皇坐在輼輬车中闭目沉思,他在怀念皇后,也在思考该如何安抚齐鲁的那派儒生。

  他明白,这班儒生虽然早失去了孔丘所教导的儒家教养——诗、书、礼、乐、御和射,变成了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整天只知道穷研古制、批评时政的怪物,但他们说的话黔首相信,认为他们都是无所不知的圣人,至少是圣人的传人——贤人,遭到他们的反对,真是件麻烦事。

  也许博士员额七十还不够,应该增加到七百或者是七千,将原六国所有的舆论领袖一网打尽,让他们都集中到咸阳居住,每年发点俸米给他们,让他们甜甜嘴。

  但养这么多文不能草檄,武不能执戈的人,总得找点事给他们做,要他们做什么好呢?

  始皇想来想去有点头痛,最后灵光一闪想出来了——就要他们分组专门研究古制,若干人编成一组,分别研究三皇五帝以及殷周的政治文物及各种制度,让他们整天埋在旧竹简里,再没有时间乱讲话。

  而民间教育应该由地方政府来举办,教的应该是些实用的技艺,诸如农事、园艺、医药、卜筮、刑名狱政等等。

  杨朱说,岔路多了,羊容易走失;韩非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话真是一点都不错。

  天下豪侠,他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因为他们大都有违法犯罪纪录,这样的人早被他下令各地郡守,以惯犯罪名拘捕,编成劳改队参加筑路、治河、修堤去了。

  现在轮到整治这些满腹牢骚、妄事批评时政的儒生,但依法提不出他们的罪证,手段太过激烈会引平民怨,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将他们集中到咸阳的办法可行,那就要各地郡守借推荐博学贤良之名,将地方危险分子都呈报上来;另外,必须要李斯再立新法,限制一下民间的言论,将妖言惑众,无事生非的人加以治罪 !”始皇终于得到结论。

  正在他想这些事的时候,整个车队忽然停止下来。

  虎贲军都尉来报:“启奏陛下,前面已到博浪沙,因地势险恶,直道必须由山谷通过,臣正派人上山两面搜索,清道后再走!”

  “天下平定已久,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吗?这一停要停多久?”御车的赵高在代始皇答话。

  始皇听到说话,伸头车外对赵高说:“就暂时休息一会,都尉所虑甚对。”

  都尉飞马前去部署,始皇要赵高掀汽车前窗帘"他举眼望去,只见前锋三千名金盔银甲的虎贲军分作两边上山,漫山遍野地搜索过去,然后在谷道两头及各要点派上警戒,都尉做了前进记号,车队又再缓缓移动。

  10

  可惜的是,虎贲军搜索虽然仔细彻底,但他们找的是大队人马的大目标,张良和东海力士却是穿着与背景相同的衣服,而且是躲在事先挖好再加上伪装的坑洞里。

  尽管成千的虎贲军牵着马从他们头顶的山路走过去,沙石纷纷下落掉在他们脸上和颈子里,但就是没发现到他们。搜索完毕,派出警戒后,始皇车队又缓缓启动,一批批通过峡道。

  “同式的车有六部,我要投掷哪一部?”东海力士一手提着铁锥,另一只手提着铁尾的铁链问。

  张良放眼看去,心里暗暗叫苦,责怪自己年纪轻,筹划不够周全。

  只见三千前卫虎贲军已过峡首,四周严密警戒,六百名执戟佩剑的郎中,前后左右拥卫着六部款式一样的輼輬车,后面再跟着三十部车,分乘李斯等从巡大臣。

  “等下车过的时候,你注意插有黑色旗帜,上绣龙凤标志的就是。”张良只有如此告诉他。

  “好!”东海力士专心注意缓缓接近的车队。

  前导郎中过去,六部輼輬车经过他们脚下,只见六部輼輬车都插有龙凤标志气。

  “插标志气的车有六部,张君,我该投掷哪一部?”

  一投不中,前功尽弃,但车子在移动,时机就要过去,没有时间让他多做考虑。

  “皇帝总应该乘第一部,投掷第一部!”张良急促下决定,第一部车也刚好接近他们的峭壁脚下。

  “好!”东海力士运起全身力气,虽然穿着劲装,也看得出他浑身的肌肉隆起。

  他挥动铁锥,在空中划了几个圆圈,在日正当中的阳光下划动了几道光圈,他对准第一部车松手投掷,铁锥在半空中发出呼呼声响,显示铁锥去势之疾和他力道之大。

  铁锥不岂不倚砸中輼輬车,整个车厢砸得四分五裂,驾车的六七黑色骏马受到惊吓,人立长嘶。

  郎中令及众郎中高呼:“有刺客!”

  众人纵马执戟将第三部輼輬车团团围住。

  张良这才清楚始皇是坐在第三车,很遗憾他们没多带一具铁锥来。

  正在他懊恼间,虎贲军强弩手纷纷发箭,向突出部及后方树林草丛等凡是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实施威力搜索。

  成千上万的弩箭,像漫天遍野飞来的蝗虫,咻咻声不断,令人头启发麻。

  好在张良早防到这一着,他的藏身坑洞事先挖了一道交通壕,直通后山树林下的山谷,他们的座骑也藏在那处山谷里。

  就这样,东海力士和他都险些中箭。

  在几波弩箭的威力搜索后,虎贲军后卫部队大批人马上山。有的骑在马上,横冲直撞地来回巡查;有的下马,每隔五步一人,横排着拨草前进,真是连只兔子也会给他们找出来。

  但他们来得稍晚,张良和东海力士早就到达山腰藏马处,骑上快马,加鞭跑掉了。

  搜山没有任何发现,车队又再继续前进。第一部车只是备车,上面只有一名御者,被砸得脑浆迸出,面目全非。

  始皇铁青着脸坐在车上,半天不说一句话,赵高小心翼翼地驾车,不时偷窥车内始皇的脸色。

  始皇如今心中想的是:为什么他日夜辛劳工作,冒着寒暑在外奔忙,清除战争,为天下黔首兴办民利,还是有人这样恨他?荆轲的事,他想得开,高渐离的结,他就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这个连影子都未见到的刺客,更让他的自信被那一锥砸得粉碎。

  为什么他们恨他而不感激他?古时多少君王躲在深宫享乐,不问民间疾苦,百姓还称颂他们是无为而治的圣王贤君。不兴办水利,天时不好,百姓就得吃草根树皮;河水变道或暴雨成灾,无数的农田家园只好被淹没。不开辟道路,粮食无法转运,河东丰收,河西却会饿死人;货物不能畅其流,日用物品就会昂贵;军队不能快速调动转用,就得养更多的边防部队……

  这些黔首为什么不体念他的苦心,只喊叫着徭役太重,反而怀念那些素食尸位、将国家弄得贫穷落后的庸君?

  最后他想起孔丘的名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许,他应该自行其是,不应该顾虑这些儒生和黔首怎么批评。

  他想:“我是天之骄子,上帝将兆民托付给我治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为了他们长久的利益,短时间内,他们必须牺牲一下,他们再苦再累,总没有我这样累,只要我问心无愧,不管他们怎么去想!”

  这样一来,他的内心舒服多了。

  张良和东海力士博浪沙铁锥一击的消息,不久就传遍天下,六国故旧尽皆兴奋。

  始皇下令大索十日,但刺客的身影都未见到,从何索起,郡县也只是虚应故事了事。

  始皇游兴皆失,因而更相信荀卿"人性本恶"的说法,光是怀柔没有用,君王仁慈就是无用的代名词!

  他到齐郡以后,再登之罘山刻石颂秦德。

  李斯等人预先警告始皇心情不好,齐郡郡守当然不敢找那些反对派的儒生来烦他。随着始皇游之罘山和琅琊山的儒生都是属于歌德派,他们日夜跟在始皇后面歌功颂德,一致的结论是,始皇功德都远超过三皇五帝,既然号称始皇帝,一切法令制度当然从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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