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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这么老了,还那么孩子气,人家说什么就相信什么!他们是找不出病因,不敢下药。秦法严,判断了病因,连下三剂药不见效就要治罪,他们当然要说我没有病了,你明白吗?”皇后摇头笑了。

  皇后都四十五、六岁的人了,笑起来仍然有那个邯郸小女孩的娇媚,始皇不禁心内更酸,他呆呆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现在我有两件事想问你。”皇后严肃地说。

  “请讲。”

  “一旦我去后,立谁为皇后?”

  “一旦你丢下我不管,今后只要我在位,大秦就没有皇后!”始皇毫不考虑地说。

  “这怎么成!大王不可一日无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不立皇后,谁来母仪天下,管理后宫?我的皇帝,后宫几千女人,有时候比天下兆民都难治理,你明白吗?”皇后噗哧一声笑了。

  “也许可以要苏妃治理后宫,但我绝不再立后!”始皇坚决地说:“而且,徐巿寻找'青春之泉'就快回来了,我们将长生不老,千万年为夫妻,共同治理大秦!”

  “我的皇帝,刚才我说你孩子气,容易相信别人,你要是相信徐巿这类术士的话,那你更是和婴儿一样天真无邪了!世上要是有'青春之泉'这类的东西,那应该现在还是由尧舜称帝,轮不到你来做这个始皇帝了。”皇后笑得咳嗽,久久不停。

  始皇轻柔地揉抚着她的胸口,很久她才喘过一口气说:“就算有'青春之泉'这种东西吧,恐怕我也等不及了,现在还是掌握时间谈正经事,你真的决定不再立后?”

  “在我以及整个宫中上下的心目中,没有人能取代你的地位,与其立非仆人,不如让这个位子空着。”

  “嬴政,多年如一日,你始终对我如此好……”皇后将始皇的手放在脸上轻擦,哽咽着说不下去。

  两人就这样满怀悲痛地温存了很久。

  最后,皇后擦干眼泪说:“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到现在还未立太子,这关系以后大秦的国运,我想在走以前知道,”皇后沉吟了下又说:我知道你忌讳言死,但哪个国家不预先立储?这与死不死没有完全的关系。譬如说,你常出外巡狩,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留守者。早立太子,兄弟们也早心定,不会勾心斗角,手足骨肉猜忌相残,一旦不讳……”

  “这你根本就用不着问,当然是胡亥,”始皇阻止她再说下去:“他是唯一嫡出,也是我们唯一的爱子!”

  始皇看着皇后,预期看到她脸上的欣慰,谁知她却是连连摇头。

  “怎么?立他不好?”始皇大出意料。

  “依我的私心,当然立他最好,但为了大秦的国运,千万不能立他!”皇后正色地说。

  “为什么?”

  “你生了公子二十多人,同母者多的高达七、八个,少的最少有两、三个,胡亥一旦即位,就会发生两种情形,一是他刑杀所有成群结党反对他的兄弟,再不然就是他受别人的压制甚至是推翻。”

  “这是你多虑了,”始皇笑着说:“如今不比从前,公子都不分封,大权完全在皇帝一个人手上,诸侯勾结谋反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不赞成胡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胡亥本性太坏,暴虐无知,又不肯学习,将来不会是个好皇帝!”皇后叹口气说:让他做个黔首平民,也许在兄长的照顾下,他会活得平凡快乐,终其一生;要是当皇帝,会误尽天下苍生。”

  “他才几岁?大了,懂事了,就会改的,他的脾气很像我,但你敢说我不是个好皇帝吗?”始皇自信地说。

  “他怎么能和你比!”皇后叹口气:“你勤劳、英明、果断、睿智,他正好相反,俗语说,八岁看到老,他今年都十岁多了。”

  “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本来我不打算这么早立储,也就是因为对胡亥眼下的样子担心。”始皇想借机下台。

  “不,我真的想知道你要立谁,我才会走得安心。”皇后语气非常坚决。

  “你心目中的人选是谁?”始皇不得已反问一句。

  “扶苏!”皇后毫不迟疑地说。

  “理由呢?”

  “苏妃人虽然懦弱了点,但贤德宽厚,是当太后的好材料。她生子仆人,立扶苏,同母兄弟多,可以互相扶持,其他异母兄弟不敢结党欺压他。同时扶苏是你的长子,为人贤孝,不止你我知道,也为天下臣民所共同承认,这么好条件的人你不立,却只以对贱妾之爱的一己私心,就想立胡亥。殊不知,你这样爱他的方法,不但是害了大秦,也是害了他!”

  皇后挣扎着起身,危颤颤地跪在床头,泪流满面地恳求:“陛下,承蒙恩宠殊遇,多年如一日,臣妾感激不尽。假若你还怜惜臣妾,让臣妾走得安心,请放过胡亥,让他做一黔首平民,无灾无祸终老吧!”

  始皇连忙将皇后紧紧抱入怀里,泪如泉涌地说:“玉姊,玉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胡亥是你的儿子,但也是我的,我答应你,我会为他的好处着想。”

  始皇始终未放弃立胡亥的想法。

  三天后,皇后去世了。

  咸阳举行了盛大丧礼,灵柩暂厝兰池,等待始皇陵寝建筑竣工后,再行安葬。

  天下服丧三月。

  7

  秦始皇帝二十九年初。

  自皇后驾薨后,始皇不再立后,只命苏妃管理后宫,也不提立太子的事。

  只是他睡不安寝,食不知味,批阅奏简文书时,也常会停下朱笔出神。

  除了常梦见皇后不说,有时候无论日夜,他眼睛一花,就会看到皇后的身影出现,有时候也会在耳畔听到皇后喊近侍或宫女的声音。

  宫人怀念皇后,宫中传出谣言,有人看到皇后出现在她喜欢或常到的地方。

  始皇闷闷不乐,脾气更坏,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遭到他的斥责,甚至是获罪下廷尉。

  御医诊断,始皇是思念皇后过深,郁闷积心,最有效的良药就是散心,改变一下周围环境。

  于是李斯上奏:齐国人心不稳,儒生常造谣生事,批评时政,总是以三皇五帝旧制,诋毁本朝的重刑法治,需要皇帝亲自去安抚一下。

  李斯这一本上奏,来得正是时候。始皇想出游,找不到借口,深怕别人说他多情柔弱,为了逃避对一个女人的思念出游。

  李斯正好给了他这个借口,何况他的确怀念琅琊山的山海美景,当时他下令琅琊郡守移民的事,他也想验收一下成果。

  对儒生的造谣生事,早就在他的预料中。这些儒生虽然口诵孔丘修齐治平之道,但五谷不分,四肢不勤,整天不事生产。上焉者教几个学生图个温饱,下焉者就一天到晚鬼混,全靠主持些祭典之事,赚几个钱度日。

  秦平定天下后,祭典之事日少,不工作就无钱可赚,而且请求法治,法律条文的复杂就够一个人终生研钻不清,有些聪明的儒生就改行习法,专替人写状打官司,倒也有些人靠这起家发财。但有些自命清高的儒生,不屑干此营生,或者是改行不成,眼看别人发财眼红,于是就诋毁其现行制度来。

  当然始皇心里最清楚,上次祭泰山,没请这些齐鲁宿儒、舆论领袖参加,才是真正捣了这个马蜂窝的主要原因。

  这次去,他要安抚他们一下,当然,若安抚不成,必要时也得法治几个人立立威!

  于是他准了李斯的建议,亲自出巡东地,并命赵高和郎中令按照上次泰山封禅准备一切出巡事宜。

  正月底,始皇在众多郎中、虎贲军及军队拥戴下,又出了孙子函谷关经颖川郡(原韩地),由直道向齐郡出发。

  8

  阳武县城外三十里处的博浪沙。

  此处形势险恶,起伏延绵的丘陵蔓草丛生,长满参天古木,间杂着人高的灌木丛,通往平地的直道必须从两边削壁的山谷中通过。

  张良带着一名大力士,在山边的一块突出部等候着始皇车驾。

  这处突出部满布蔓草和灌木,山壁如刀削,山谷中人马无法上来,而突出部向后则是森林密布,再多的人隐进去,就像群鱼逃入大海,再也难以追踪。

  这里的确是一处埋伏狙击的好地形,居高临下,视界广阔,一击得手,从容而退,始皇人马即使要上山搜索追捕,也要绕上一大圈路,何况两个人一逃进原始森林,就像丢进草丛的两根针,想找也无从找起。

  张良二十岁出头,生得白皙娟秀,身材修长,眉清目秀,唇若涂丹,经过初春的太阳一晒,两颊像抹上胭脂般发红,他不像一个准备刺杀天下之王的刺客,倒象一位女扮男装的美人。

  张良为原韩国人,祖父张开地曾在韩昭王、宣惠王及襄哀王三朝为宰相,父张平亦曾相韩厘王和悼惠王两朝,韩国灭亡时,张良尚幼,等到长大以后,深感国仇家恨之痛,立志效法荆轲刺杀秦王。

  他解散了家童达三百人的大家,弟弟死了也不埋葬,为的是节省费用,全力重金改买能刺嬴政的勇士。

  在中原多年求寻不得,于是远到东海之滨,见到了仓海君,他为他介绍了这位大力士带回来。

  他经由韩平地的反秦组织,得到始皇东巡的消息和路线,并侦察到始皇昨夜宿在阳武县城,今天早晨出发,中午会经过此地。

  东海力士看不出实际年龄,生就一副魁梧身材,高达九尺有余,虎背熊尧,豹头环眼,满脸虬髯与胸毛连接。他不会说中原话,好在张良粗通他们的语言,倒也能较好地沟通。

  他们都穿着绿黄劲装,为的是与背景颜色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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