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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清廷改派李鸿章为“钦差头等出使大臣”赴俄祝贺,不只是屈从于俄国之请,而已是基于“联俄制日”的战略考虑。经过甲午战争,日、中两国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一个崛起,一个沉沦,正在崛起的日本对日益沉沦的中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旧恨新仇,使中国上下产生了强烈的仇日情绪。与咄咄逼人的日本不同,俄国却干涉还辽于前,承借巨款于后,矫情千誉,阴怀忮求。清朝统治者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感德望援,纷纷以“联俄制日”为言。两江总督刘坤一认为“各国之患犹缓,惟日本之患为急”,俄国同日本存在利害冲突,中国应因势利导,与俄国“深相结纳,互为声援”。

  湖广总督张之洞认为与俄国立约结盟,是中国“今日救急要策”,他建议与俄国“订立密约,凡关系俄国之商务界务,酌与通融。”是时,疆吏呼之于下,廷臣应之于上。奕䜣“主倚俄”,翁同龢也视联俄结援为必然。1896年2月16日翁同龢走访李鸿章,商谈密结外援事。面对国内出现的“仇日、联俄”的气氛,素主亲俄的慈禧特派最早倡议“联俄制日”的李鸿章出使俄国,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

  李鸿章奉命使俄,本来颇为“得意”,但表面上却又故作姿态,以年老体弱、路程遥远、“傥陨越于礼仪,殊有伤于国体”为借口,竭力恳辞。清廷自然不准,降旨慰勉。李鸿章装模作样,立即拜命,上疏谢恩,表示要“勉竭愚诚”,完成使俄重任。

  2月28日慈禧召见李鸿章,两天后李鸿章请训陛辞,3月3日离京南下,3月14日抵沪。当时,英、法、德诸国纷纷邀请李鸿章首先前往访问,以便渔利。李鸿章也曾有过经由法、德转赴俄国的打算。但是,俄国担心李鸿章首先出访法、德,有损于中俄交涉,便由喀西尼出面,与李鸿章商定路程:乘法船从上海出发,穿越红海和苏伊士运河,在埃及塞得港换乘俄船,由地中海进入黑海,到达俄国港口城市敖德萨,然后乘车前往莫斯科。3月28日,李鸿章带领随员李经方、李经述、于式枚、罗丰禄、柯乐德(俄)、德璀琳(德)、穆意索(法)、赫政(英)、杜维德(美)等45人,乘法国邮船“爱纳斯脱西蒙”号,从上海放洋,开始了周游列国之行。

  李鸿章在上海临行前,曾对来访的黄遵宪说:“联络西洋,牵制东洋,是此行要策。”这既反映了李鸿章的心声,又道出了清廷的意图。不求自立,而欲“以夷制夷”,其结果必将为“夷”所制。沙皇根据维特的建议,对李鸿章来访作了精心安排,特派乌赫托姆斯基公爵专程到塞得港迎候,陪同李鸿章一行,于4月27日抵达敖德萨。李鸿章电告总理衙门说:“顷抵倭德萨,俄水陆提督暨地方文武接待甚恭。”俄皇令外部电催,“趁此暇日,先赴波得堡递国书接见。”沙皇让李鸿章先赴波得堡,而不迳往莫斯科,是为了在举行加冕典礼之前着手进行谈判,“因为在加冕礼期间举行谈判就很困难了。到那时,每天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庆典。”

  4月30日李鸿章乘坐专列快车抵达彼得堡,住进巨商巴劳辅的豪华私邸,从饮食到室内陈设,“无一非中国物”,巴劳辅“起居言语,又无一不似中国人”。李鸿章“顾而乐之,几忘身在异乡。”沙皇指派维特同李鸿章谈判。当时有人告诫维特说:“同中国官员谈判首先就是不要着急,因为一着急他们就会以为是风度不好,什么事都要干得从容不迫,一切都要遵从各种中国礼仪。”维特终于把李鸿章推进了预设的陷阱。

  5月3日,维特向李鸿章提出“借地修路”问题,他把“借地修路”同俄国“支持中国的完整性”联系起来,维特企图以俄国“支持中国的完整性”的承诺为钓饵,来诱骗清政府对“借地修路”这种侵害中国主权的要求的让步。他说:“本欲借路速成,藉纾倭患,今中国虽认自办,但素习颟顸,恐十年无成。”俄国可代荐公司承办铁路事宜。对于维特的要求和解释,李鸿章提出了“种种异议”,指出:“代荐公司实俄代办,于华权利有碍,各国必多效尤。”维特主与李鸿章的初步谈判中虽然碰了钉子,但却从李鸿章的谈话中了解到,如果他看到沙皇想修这条铁路的话,是会同意的。因此,维特建议沙皇接见李鸿章。5月4日李鸿章在皇村行宫拜会沙皇,“面呈国书,宝星,并读颂词”。5月7日,沙皇再次秘密接见李鸿章,“令带经方传话,不使他人闻知。”沙皇把李鸿章引至便殿,赐坐畅谈,说:

  我国地广人稀,断不侵占人尺寸地。中俄交情,近加亲密。东省接路,实为将来调兵捷速,中国有事亦便帮助,非仅利俄。华自办恐力不足,或令在沪俄华银行承办,妥立章程,由华节制,定无流弊,各国多有此事例,劝请酌办。将来倭、英难保不再生事,俄可出力援助。

  李鸿章在会谈后电告总理衙门,认为沙皇的主张比维特“前议和厚”。所谓“和厚”云云,无非是指沙皇承诺“不侵占人尺寸地”、东省接路“由华节制”、援助中国对抗英、日而言。李鸿章相信了沙皇的承诺,在他的心目中,作为国主,一言九鼎,怎能会骗人呢!从5月8日开始,俄国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和维特一起,继续与李鸿章谈判。李鸿章将谈判情况随时电告总理衙门请代奏,总理衙门内部多由翁同龢、张荫桓经办,会商奕䜣、奕劻等,请旨电示李鸿章。罗拔诺夫和维特秉承沙皇意旨,企图以签订“华有事俄助”的密约来换取“东省接路权”。而李鸿章和清廷则主张“自办接路”和签汀互助条约,以期确保路权和争取外援。罗拔诺夫和维特步步进逼,李鸿章节节退让。他们之间的谈判,是从彼得堡开始在莫斯科结束的。

  李鸿章于5月18日到达莫斯科,随后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应邀“入宫庆贺”,“居各国专使首班,颇蒙温语”,并被授予宝星“头等第二,大小两枚,皆钻石密嵌”。沙皇对于李鸿章的接待,既优礼有加,极尽笼络之能事,又不事张扬,以免引起外国的猜忌。维特说:在《政府公报》上,关于李鸿章的消息最少,“根本没有提到他在彼得堡受接待的事,也没有提到他在莫斯科受接待以及他在加冕典礼后受到接见的情况。”5月下旬,李鸿章认为事已至此,无法再争,致电总理衙门,说“时促事烦,求及早请旨,电复遵办。”翁同龢、张荫桓同奕䜣、奕劻、李鸿藻、荣禄等“会商联俄事”,“将所有密电录稿公阅,遂议照办。即定议,乃拟旨一通。”28日请旨允准,29日翁同龢亲至张荫桓处拍发电旨,既批准在条约上“画押”,又要对“约内字句”作些改动。

  6月3日李鸿章与罗拔诺夫、维特代表两国政府在《御敌互相援助条约》俗称《中俄密约》上签字。维特在回忆录中叙述了当时发生的一个戏剧性情节:由罗拔诺夫起草的《中俄密约》第一款,本来规定中俄军事同盟要对付“日本国或与日本同盟之国”。维特认为这会使俄国承担不必要的风险,招致许多欧洲国家的反对。他向沙皇建议删去“或与日本同盟之国”这几个字,沙皇表示赞成,并令罗拔诺夫照办。及至签字那一天,当双方代表已经在桌旁就坐之后,维特突然发现正式文本上这几个字并没有删去,大吃一惊,于是立刻将主持仪式的罗拔诺夫叫到一旁,小声告诉他这件事。罗拔诺夫猛击一下前额,说:“唉,真糟糕,我忘对秘书讲了,忘记要他们把这款改写成初稿那个样子。”不过,他终究是一位外交老手,具有随机应变的本领。他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一刻了,他拍了几下巴掌,有几个人进来,他便说:“我们现在进餐!”接着他就对李鸿章和在场的其他人说“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让我们先进餐,否则菜就不好吃了,我们吃完后再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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