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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袁世凯,尔不知耶?这真是小人!他巴结翁叔平,来为他作说客,说得夭花乱坠,要我乞休开缺,为叔平作成一个协办大学士。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师的“挺经”,正用得着,我是要传他衣钵的。我决计与他挺着,看他们如何摆布?我当面训斥他,免得再啰唣。我混了数十年,何事不曾经验,乃受彼等捉弄耶?

  翁同龢有意把李鸿章赶出北京,以便“作成一个协办大学士”,但结果以失败而告终。李鸿章所以未被”放归田里”,主观上得益于曾国藩的“秘传心法”——“挺经”,绝不奏请开缺休致;客观上则凭借于权势者们的支持,慈禧、奕䜣“眷念鸿章旧劳,始终欲保全之。”

  李鸿章虽被投闲置散,但每盱衡时势,既为自己洋务事业的破产而抚膺叹息,又因无法挽救清廷的危亡而忧心忡忡。他对自己“一生事业”进行了反思,似乎有意借鉴历史经验探寻出路。他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慨叹:“功计于预定而上不行,过出于难言而人不谅,此中苦况,将向何处宣说?”他环顾左右,终于选定吴永作为宣说的对象。吴永(字渔川,浙江吴兴人)是曾国藩孙女婿,时在李幕,被李鸿章“以通家子弟相待”,“晨夕左右,几逾一载”。李鸿章经常与吴永枯坐庭院,“随意谈论”。他说:

  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浓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浓,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对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原来被引以为自豪的北洋梅陆军,在甲午战争中一触即溃的严酷现实,使李鸿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办之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虚有其表”,外强中干。这种不幸结局,导源于“内外牵掣”,不能“放手办理”。他形象地把清王朝比作“破屋”,自己比作“裱糊匠”,宣称“裱糊匠”只会“修葺”而不能“改造”“破星”,及至“破屋”“真相破露,不可收拾”,怎好不从“破星”本身寻找原因,反而归咎于“裱糊匠”呢!

  李鸿章对那些“遇事弹纠,放言高论”的“言官”,深恶痛绝,每当说及,即“以足顿地,若犹有余怒者。”他认为“言官制度,最是坏事”,明朝之亡,就亡于言官。言官都是“少年新进”,不通世故,也“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现在办事,举步维艰,动辄得咎,大臣本不敢轻言建树,但责任所在,又不能坐以待毙,常常苦心孤诣,想出“一条线路,稍有几分希望,千盘百折,甫将集事”,言官以为有机可乘,就群起而攻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纳,往往半途中梗,势必至于一事不办而后已。大臣皆安位取容,苟求无事,国家前途,宁复有进步之可冀?”

  李鸿章抨击“言官”并不是偶然的,他与其他同僚相比,被“言官”“弹纠”的最多、最厉害,有的甚至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认为自己所倡导的“和戎”与“变法”之所以难于奏效,“言官”的阻挠破坏是一个重要因素。“言官”问题,关键不在于个人,而在于制度。当然他全盘否定“言官制度”,意气多于冷静分析,不肯反躬自省,而一味委过于人。“言官”虽有“摭拾浮词”、“肆口妄言”、“党同伐异”、“受人请托”等等弊端,但也不乏深切时政从实直陈者,对纠正失谬颇有裨益。

  李鸿章曾批评曾国藩晚年求退为无益之请,公开为恋栈苟安、争权夺势的思想行径辩解。他说:“今人多讳言‘热中’二字,予独不然。即予目前,便是非常热中。仕则慕君,士人以身许国,上致下泽,事业经济,皆非得君不可。予今不得于君,安能不热中耶?”这表明李鸿章并不甘心久居散地,热中于争取清廷的信任,东山再起,重游宦海。正如时人所说的:“李鸿章叠经参劾之后,入居清近之任,不思引退,常恨失权,图度数月”。1896年2月陷于穷途末路的李鸿章接受了出访欧美的重任,新的使命使之萌发了绝路逢生之感,他欣喜地说:

  某当辞华赴俄之日,自知前半生行事,于此已作一大结束。……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者,诚为某今日咏矣。

  §“老来失计亲豺虎”

  李鸿章出访欧美,是由当时国际国内形势决定的。

  甲午战争改变了战前相对稳定的远东形势,加剧了列强对中国的争夺。日本一跃而成为新的军事强国,挤进了帝国主义行列;俄国侵略野心迅速膨胀,积极向远东扩张势力,日俄矛盾日益尖锐。英、日在共同对俄的基础上,逐渐靠拢。由于甲午战争彻底暴露了清政府的无能和中国的积弱,战后帝国主义列强争先恐后地猛扑过来,出现了几个大国激烈争夺中国的局面。中国的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亡国大祸迫在眉睫。

  90年代初,俄国开始修筑横贯欧亚两大洲、西起莫斯科、东达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企图借此在远东取得比其他欧洲国家更大的优势,控制太平洋水域的一切国际商业活动。1894年西伯利亚铁路修到外贝加尔地区,关于铁路走向问题,沙皇批准了财政大臣维特提出的横穿中国东北的方案,因为这不仅可以缩短路程,节省经费,加快进度;而且便于对中国和远东地区进行军事、政治、经济扩张。方案既定,便开始设法实施。

  1895年6、7月间俄国未经清政府同意,擅自派员赴中国东北勘测路线。11月,维特向中国驻俄大使许景澄提出“俄人集立一公司,承造此路,与中国订立合同”的主张,企图以所谓中俄合办、“无碍主国事权”为幌子,诱骗清政府上钩。不久俄国外交部电令其驻华公使喀西尼与总理衙门商办“公司之议”。维特还奏准拨出“一笔适当的款子”,供驻华公使用以贿赂“清帝亲信近臣”。但后来俄国考虑到北京众目睽睽,不利于秘密谈判,又恰值沙皇尼古拉二世将要举行加冕典礼,于是便选定彼得堡作为谈判地点。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礼定于1896年5月举行,各国均派特使致贺,清政府拟派布政使王之春前往。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闻讯提出抗议说:“皇帝加冕,俄国最重之礼也。故从事斯役者,必国中最著名之人,有声誉于列国者方可。王之春人微言轻,不足当此责。可胜任者,独李中堂(鸿章)耳。”1月24日光绪与翁同龢商讨此事。2月10日奉懿旨,改派李鸿章为专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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