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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目前最急者,须先添设津海关道一缺,专管中外交涉事件及新、钞两关税务,兼充直隶总督海防行营翼长。至于选将、练兵、筹备海防一节,“尤为目今要务”。畿辅重地,形势严峻,“外人窥伺,内匪窃发,刻刻堪虞”,而绿营官兵腐败不堪,从中挑选加饷操练,“外貌即似整齐,实恐难当大敌”。因此,他一面奏调淮军“为拱卫畿捕之师”,一面整饬练军,装备近代枪炮,增加洋枪教官,努力提高其战斗力。平时以淮军守卫海口,练军镇守内地要冲,一旦外敌入侵,练军也被调往沿海助战。

  李鸿章深知“备位近畿”,必得“要路之助”,方能立足。然而,他环顾左右,触绪增悲。他师事近卅年、“患难相依最久,艰难时局赖共支持”的曾国藩,不幸于1872年3月突然病逝,这使他“忧悸欲绝”,“夜阑依斗,辄用愀然”。此时此刻,他只能表示继承乃师衣钵,使“薪尽火传”,却再也得不到“仙逝”者的余荫了。他原先所赖以疏通慈禧的奕䜣,也江河日下,“晃荡不能立足”。慈禧对奕䜣采取两面政策,既让他主持“权而要”的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又利用顽固派奕譞、李鸿藻牵制他。奕譞是道光第七子,奕䜣异母兄弟,慈禧妹夫,1851年封为醇郡王,1872年晋封醇亲王。慈禧把他拉过来,使之由奕䜣的支持者变为反对者。奕譞“疾其兄之专权,久有眈眈之意”。

  李鸿藻(直隶高阳人,字寄云,号兰孙),咸丰进士,1861年诏为太子载淳师傅,1864年摧内阁学士,署户部尚书。慈禧于1865年底把他派入军机处,使之同奕䜣唱反调。奕䜣“当国,阴行肃顺政策,亲用汉臣”,李鸿章“尤所倚赖”。然而,奕譞、李鸿藻却秉承慈禧意旨,抑制奕䜣及其所“倚赖”的李鸿章。1875年1月同治载淳病死,慈禧为了继续垂帘听政,独揽大权,强立奕譞之子、年仅四岁的载湉为帝,改元光绪。奕譞“挟太上之尊,树用私人,结党相倾,恭王之势渐孤”。

  李鸿藻也依仗军机大臣的职权和门生故旧众多的条件,“引荐端士”,把大批新进的御史、翰林聚结在自己周围,壮大声势。这些人自视甚高,大胆敢言,议论风发,专事搏击,号称“清流”,有“四谏”、“十朋”等名称。其中张之洞、张佩纶尤为李鸿藻所器重。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晚号抱冰,同治进士)历任翰林院侍讲学土、内阁学士等职。张佩纶(字幼樵,又字篑斋,同治进士)历任侍讲、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职。他们都是直隶人,李鸿藻籍隶高阳,张之洞祖籍南皮,张佩纶家乡丰润,固结门户,相互利用。时人有云:“二张一李,内外唱和,张则挟李以为重,李则饵张以为用,窥探朝旨,广结党援”,“排斥异己”,主张整饬纪纲,反对列强侵凌,但对“师夷长技”则因人而异。

  清流派的崛起,并不是清政府允许议政的表现,清流派成员也绝不是真能改革朝政、抵抗侵略、打倒权贵的勇士。相反地,清流派是从封建统治阶级内部洋务派与顽固派、湘系集团和淮系集团斗争的夹缝里钻出来的一种舆论力量,实质上是清朝统治者面临危机时进行调节的工具,是掌握最高统治权的慈禧操纵不同政治派系力量天平上的砝码,而其主要倾向则是暗中放任“清流”议论时政,当作“公论”、“清议”来牵制奕䜣、李鸿章等洋务派。因而在同光之际,针对奕䜣、李鸿章的政朝迭起。

  1872年御史李宏谟奏请直隶添设巡抚。11月28日邸钞刊登上谕说:“御史李宏谟奏直隶政务日烦请添设巡抚一折,著军机大臣会同该部议奏”。按清制,早在乾隆二十八年就裁撤了直隶巡抚,巡抚事务由总督兼任。李鸿章就任直督兼北洋大臣刚刚两年,李宏谟就奏请直隶添设巡抚,显然意在削弱李之权势,牵制李之作为。敏感的李鸿章,一眼就看穿了个中奥秘。他致函友人,大发牢骚:

  直省添设巡抚,言者三条,细按均未著实。吏治须藩臬帮助,巡抚只多一办例稿之人,即多一意见掣肘之人。军务本总督专责,巡抚无兵亦不知兵,从何策应?河工虽钦差大臣防护,亦不能不溃决。京官不识外事,偏又喜谈外事,言之娓娓动听,丝毫不关要害。若为复设三口游说,更为诡诈难测,官民皆穷,万万供养不起。曾文正于归并通商时,曾力持不可添巡抚之议。不料旧话重提,新样大翻,潞公识虑迥超庸众,谅能主持一切。鸿章私幸议准,即常驻津门,作一局中闲人,进退绰有余裕矣。所谓“私幸议准”,“作一局中闲人”,并非由衷之言,其本意是维持现状,大权独揽。遵旨会同等议的军机大臣文祥和吏部意见相左,吏部有意批准,文祥坚决反对。文祥是奕䜣的主要帮手,被李鸿章誉为“旗人中麟凤”。

  1873年7月末李鸿章在写给沈葆桢的信中透露:“添设保定巡抚之议,闻系旁人觊觎添缺,遂不顾事理之当否。吏部尚欲准行,经枢垣文相力持不可,似专为迁就敝人者。其实有两京兆分管二十四州县,热河都统分管承德府,直省何曾仅止一督?郭筠仙尝谓督抚同城,为我朝弊政,与尊论同,非久为历练者无此卓识也。”

  直隶添设巡抚之事刚刚结束,重修圆明园问题又成为政争的中心。圆明园位于北京西郊,是清朝皇帝的一座别宫,规模宏伟,景色秀丽。1860年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毁后,慈禧少了一个寻欢作乐的场所,一直悒悒于心。1873年8月慈禧就用亲政只有半年的同治的名义下令重修圆明园,说是以示皇帝对皇太后的“孝养”之意,其实是慈禧企图重圆奢侈豪华的旧梦。当时清王朝刚刚从农民反抗风暴中挣扎过来,百孔千疮,“民穷已极”,“伏莽遍天下”,“国家要害尽为西夷盘踞”。形势严峻,不该也无力修复如许豪华的名园,要修就势必搜刮人民的脂膏和大小官吏的钱袋,此实乃致乱之道。御史沈淮、游百川首先抗疏反对,接着奕䜣出头拦阻。但慈禧一意孤行,照修不误。李鸿章慨叹不已,声称“四方甫定,而土木游观之工,纷然并举,民力几何,徒增忧喟”。他抓住李光昭报效园工木料结讼之事大作文章,支持奕䜣等人的抗争。原来慈禧派了一个候补知府李光昭向法、美商人购买洋木,以供修复圆明园之用。

  李光昭财迷心窍,所购洋木值银5万余元,但却虚报为30万两。法、美两国奸商也存心欺蒙,运来一堆朽木烂材。李光昭认为洋商违背合同规定,不肯给价收货。洋商跑到北洋大臣衙门控告李光昭不履行合同义务,并举出合同内有“圆明园李监督代大清皇帝立约”字句,一口咬定李光昭是太后和皇帝的代表。1874年8月14日李鸿章上疏把这场官司和盘托出,请示清廷处理办法。慈禧和同治尴尬万分,只得拿李光昭开刀,说他“欺罔朝廷,不法已极”,著“即行革职,交李鸿章严行审究,照例惩办”。

  李光昭后被定为斩监候,秋后处死。慈禧原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可以平息了,殊不料御史陈彝、孙凤翔纷纷上疏追究主持圆明园工程的内务府大臣欺蒙之责。慈禧无奈,只得将总管内务府大臣崇纶、明善、春佑革职留任,并于9月9日下令停止圆明园工程,酌量修理三海。当然,慈禧决不会善罢甘休,她为自己美梦的破灭而怨恨,在下令停止圆明园工程的第二天,就用皇帝名义,以召对时“语言之间诸多失仪”的罪名,惩办奕䜣父子,“革去[奕䜣]亲王世袭罔替,降为郡王,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载澂革去贝勒郡王衔,以示惩儆。”然而仅仅过了一夜,同治又奉慈禧懿旨赏还了奕䜣父子的爵秩。慈禧简直把奕䜣玩于股掌之上,谴责之以示威,开复之以示恩,致使王公大臣以下敬畏有加。

  光绪初年,在政坛上又发生了“扬左抑李”、“暗倾恭邸”的事件。1880年清流要角、御史邓承修上呈《时局艰危请饬调辅巨入赞枢密折》,指责以奕䜣为首的军机大臣泄沓失职,建议饬调远在新疆、“志虑忠纯”的左宗棠进京,“委以军国之大柄,使之内修政事,外揽兵权”。他声称“当今要务,莫逾于此。”奕䜣也“认为左胜于李”,主张让左“入赞纶扉”。在奕䜣和清流派看来,左宗棠作为湘系的一个领袖,同淮系首领李鸿章积嫌甚深,加之手握重兵,名动公卿,对外“锋颖廪廪向敌”,召之进京,既有利于应付因伊犁交涉而激化了的中俄矛盾,又能借助之以牵制或代替李鸿章和奕䜣。所以有人说:“至持清议诸臣以外交事素不惬鸿章所为,知宗棠持议与鸿章左,益扬左以抑李”。左之入京,“明代沈相,暗倾恭邸,其势其焰,几于桓温。”沈相指军机大臣沈桂芬,时因病故而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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