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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原来锡菩提寺外有个姑娘,名叫佩珊,祖籍也是中国。她出身贫寒,独身飘零。曼殊来到后,姑娘天真地以为是活佛降临,一定会法力无边。

  有一天,曼殊正在看经书,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忽然站了一位姑娘。

  曼殊连忙站了起来,打了个问讯,说:“弥陀佛,姑娘,你要找谁?”

  “活佛,我就找你!”

  “找我?”曼殊感到很惊讶,但是他故作平静地说:“姑娘,莫非找我有什么事么?”

  “活佛,你无论如何要救渡我呀!”姑娘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于是便将自己的悲惨遭遇讲述了一遍,随后还说:

  “活佛,你肯救渡我吗?”

  “救渡?”曼殊觉得十分可笑,他能救渡她什么呐!自己这会儿,还说不上让谁救渡呐!可是面对姑娘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他又怎好意思说破真情。想了想便说:“姑娘,有话你还是起来说。”

  于是姑娘就起来,两眼依旧牢牢看着曼殊。

  曼殊就将一本非常浅白的佛经拿了起来:“姑娘,这本书你拿回去看看,或许对你有用。”其实他本来是想推脱一下,把自己从这困窘的境地中解脱出来。哪知,姑娘第二天又来了,又来向他借阅经书,说哪本一夜工夫就看完了,还想看看《金纲经》,无奈,他又借她《金纲经》。

  这样一来,姑娘来寺的次数便多了。开始两人还谈佛道、经书的事情,渐渐就谈起了红尘。后来,佩珊便倾诉了衷肠。

  她向曼殊表示:希望帮她脱离这里,愿终生跟随他!

  几乎无法预料又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对曼殊来讲实在是当头一击。他觉察到,他与佩珊之间,一个危险的信号已经出现。他自己也承认,对佩珊的感情已超过了一般的同杂问题必须摆脱。不用说,西行是不可能的了——怀着这般心思去拜佛,是他自己也不能容许的。于是,事情便发生了一个突然性的变化。曼殊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佩珊的要求,怀着一腔悲苦的情丝和痛苦,步履艰辛地回到了祖国。临行的时候,他给佩珊留下的纪念品是一幅水墨丹青画,画上有他亲笔题辞,悲怆心情,映于纸上:

  甲辰,由暹罗之锡兰,见崦嵫落日。因忆法显玄奘诸公,跋涉艰险,以临斯土,而游迹所经,均成往迹。余以絷身情网,殊悔蹉跎。今将西入印度,佩珊,与余最亲爱者也,属余作图。……因画此留别。呜呼,异日同赴灵山会耳!

  下面还附有一首七绝(据考此诗是上海刘三亲赠曼殊的):

  早岁耽禅见性真,
  江山故宅独怆神。
  担经忽作图南计,
  白马投荒第二人。

  一个很庞大的西行计划,就这样很轻易地被放弃了。

  二十、潇湘之夏

  假如西行是曼殊人生浪漫狂想曲;

  那么归来便是他世事生活的写实篇。

  1904年,苦闷了一个时期的曼殊,应好友张继之邀,由上海来到长沙。

  初夏的长沙,虽然没有春天那般迷人、明媚,柳枝花叶也少了些嫩绿芬芳,但微热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芙蓉的香气,湛蓝的天空上依旧流动着舒缓的云朵。

  自来到长沙后,他的心情爽朗了许多。本来他是来此地散心的,原打算逗留几日便去往它处,哪成想,迷人的风光和挚热的友情,让他产生了依恋。恰巧这时明德学堂招考教授图画的先生,曼殊便前去应考了。

  考试那日异常有趣:曼殊因头一天晚上和朋友们喝酒喝得很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日上三杆了。看了一眼床头的马蹄表,他立时紧张起来,连忙穿上了衣服登上了鞋,急匆匆地向门外奔去。待来到考场门口的时候,考试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了。

  主考官当门拦住了他:“这位先生,你要干什么?”

  曼殊的脸红红的,非常客气地说:“先生,非常对不起,我是来考试的。”

  “考试?”主考官哈哈大笑:“先生,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还考什么试呀!”

  “非常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能否让我进去一下。”

  “说得倒轻巧,进去!这是有规定的,摇铃之后就不许进场了!”考官看了看曼殊,口气略略缓了一下:“死了这份心吧,我就是开开恩让你进去又有什么用呐,时间剩下不多了,人家有人都快画完了,你进去,不也是白废吗!”

  “先生,那你就开开恩吧!”曼殊现出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开恩有什么用,看看都几点了!”

  “先生,算我求您啦!”

  “唉,真是没办法!”

  “考官先生……”

  主考官看了看曼殊,兀自摇了摇脑袋,苦笑了一下,说:

  “好,进去吧!”

  “谢了!谢了!”曼殊眼角感动出了眼泪,向考官敬了几个礼,便径直奔进了考场。

  考场里十分寂静,考生们都在静静地描摹着自己的作品:有的缓缓地勾抹,有的悄悄地点染,有的重重地着墨,有的尽情地涂色……

  曼殊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急忙将试卷拿起来,只见上面题着一句古诗:清泉十里听蛙鸣。即为画题。

  看到这一画题,曼殊略略思索了一下,那颗悬浮的心立时放松下来。他研了几下墨,润了润手中的笔,看着那张宣纸,又似乎涌上一丝困意……

  正这时,那主考官来到他身旁,十分惊奇地看着他,低声地说:“怎么,还没画呐!头年想不想画啦!”

  曼殊冲着主考官一笑:“先生,作画何必要忙,看着,现在就画。”说着,他一笔从宣纸上轻轻荡过,刹时间,一条清清的小溪便在纸上缓缓流动起来,似乎发着潺潺响声。随后他又将笔尖顺着溪水俏俏一抖,几滴黑漆漆的墨点十分匀称地散落在溪水之中,于是他在砚台边上轻轻荡荡笔,将笔尖弄得如针尖般尖锐,依次顺序,悬起笔巧巧地挑荡一下墨点。墨点须臾间就活泛起来,变成一个个水灵灵的蝌蚪,顺着溪水,欢快地游玩着、嬉戏着,从那鲜活的神态中,从那粼粼的波纹里,你如果仔细倾听,似乎真的能听到十里的蛙鸣……

  主考官看到这里,已经完全被曼殊的艺术造诣所打动,他几乎忘记了这是考场,惊喜得大叫起来:

  “真是神来之笔,天才,天才呀!”

  众考生听着主考官这般弘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想,世上哪有这样的主考官,别人还没怎么样呐,他倒带头违犯了考场纪律。更令他们不忿的是,一张什么破画,值得他这么称赞,一口一个天才。狗屁,哪来那么多天才!这样一想,他们便都放下手中的画笔,围拢过来。

  他们围过来的时候;有人眼角挂着轻蔑;有人脸颊含着哂笑;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吵嚷着:

  “什么××画,值得这样大喊大叫。”

  “就是呐,什么天才,我看是蠢才吧!”

  “庸才还差不多!”

  ……

  可是当他们渐渐走近,看到那流动的溪水,那欢活的蝌蚪时,他们全惊呆了,禁不住一阵脸红,心中折服起来。

  “怎么样?”主考官看着他们神气问道。

  “那还用说。”

  “真是天才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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