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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只见通往村外的小路冷清清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更不用提什么京城内务府派来的什么公差。安德海仿佛觉得日于过得太慢了,他在村头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日落西山,他还是不忍离去,他简直有点灰心了。同时,他又怕日子过得太快,转眼间到了11月底,人腊月,如果再没有什么动静的话,安德海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一天,安德海在村头,迎头碰上汤二掌柜。汤二掌柜其实也很关心安德海人京之事,他那天连夜进城报案,回来后又主动送银两到安家,再后来又硬着头皮归还安家一亩地,这都是为“安公公”而花的,如今安德海尚无进京的迹象,他可沉不住气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丢在水里还听响呢,可不能白白送给姓安的穷小子。汤二掌柜心里也明白,若安德海真的走不成,那银子再想收回,可就难了,安家穷的连床像样的棉被也没有,拿人当长工抵债吧,安邦大夫妻俩又老又瘦,也出不了什么大力了,安德海鬼点子多,他是不好随便用的,安德洋还小,谁知道他长大以后不比他哥哥更坏呢?一想到这些烦心事,汤二掌柜便有一股怒火,可好了,今天迎面遇上安德海,非让这穷小子说清楚不可。

  “安德海,你这‘宝’也割了,怎么没人抬举你呢?”

  安德海听出了汤二掌柜话中带刺,便回了一句:“你急什么,这大冷的天,就是有人请我,我还要考虑考虑呢。”

  “亏你知道说什么‘大冷的天’,我问你,天这么冷,你每天在村口转悠什么?难道在这里拾银子不成?”

  安德海被汤二掌柜追问得无话可说,只好保持沉默。他正想转身回家,汤二掌柜叫住了他:“我说,你不是有个表舅在京城吗?他人熟,路子多,为什么你不请他给你打听打听?安德海听得出来,汤二掌柜也希望他早点进京,尽管他们之间的怨恨很深,但目前为了同一目标,还是走到一起来吧。

  “这都十一月十八了,我又不知道表舅现在在哪里,我也没去过京城,怎么找到表舅呢?”

  安德海觉得汤二掌柜说的也对,便征求他的意见。汤二掌柜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粮食,比安德海想得全面一些,他提议道:“请先生写封信给你表舅,上次他来时,不是把他在京城的住址给你们留下了吗?这临近过年了,你表舅也该回京了。至于派人送信的用费嘛……”

  安德海心想,成败就这一锤子了,破釜沉舟也要试一试,便说:“银子你先给我垫付,若事情办成了,我进京发了财,以后连本带利还你便是,如果事情办不成,我把那一亩地押上,用一亩地还你。”

  这个“君子协定”,汤二掌柜当然很满意。事情办成了,安德海发了迹,自然亏待不了他;事情办不成,用一亩地抵差人送信的开销,自己一点也不吃亏。就这样,汤二掌柜派了一名家丁,带上安德海口授、先生执笔写给王毅顺的信,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奔去。

  这送信人也只用了三四天的功夫便赶到了京城,这人还算机灵,按所提供的地址:阜成门西二里,“四眼井”胡同,一下子便敲开了王毅顺的家。王毅顺一听话是南皮汤庄子来人了,心里就有个七八分的谱,半年前,他途经汤庄子,亲眼目睹外甥自阉伤口溃烂一景,他知道一定是外甥有事求他。王毅顺打开信件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舅父大人在上,受外甥一拜,外甥自阉已半年有余,心中无一刻不念进京一事,无奈时已至初冬,仍音信杏无,甚急人也。恳请舅父于百忙之中为小甥奔走,若需花费,还请舅父再作资助,日后定当报恩。德海将感激涕零。”

  读了外甥的来信,王毅顺给了送信人一些碎银子,便打发他走了,临行前修书一封:“德海外甥,来信已阅,详情尽知,无需客套,为舅自当为德海奔走,明日即托人打听此事,如有消息,定马上告知。”

  送信人将王毅顺的回信交给了安德海,虽信中未提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但有这封回信,安德海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踏实多了。再说京城的王毅顺接到来信后可一点也没有耽搁,这些年来,他的戏班子越唱越红,皇后娘娘和众嫔妃都爱听戏,她们特别迷班子里的一个小花旦,每逢喜庆日子,像皇后过寿,娘娘生日,添小阿哥,格格出阁等时候,王毅顺的戏班子就要在宫里唱上几天,所以,王毅顺与宫中的内务府一班子人都很熟悉。他拎了四盒上等的点心,径直来到了大太监黄承恩的家里。这黄承恩是内务府太监总管,由于他善于逢迎,奴性十足,极得皇后娘娘的欢心,他的手里也多少有一点权,那就是划定何人能人宫当太监。这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愿意干,有的人是被迫当太监,也有的人天天盼着当太监,当然,自愿的为数并不多。黄承恩一看南皮有个14岁的少年心急如焚,便端起了架子:“这个嘛,还没定呢。前几天,娘娘催本人快办此事,无奈此次只需40人,可眼下争着当公公的人竟达80人。”

  王毅顺心里太明白了,黄承恩是想卖个人情给他,其实,哪来的这么多人争着当太监?既然答应了安德海督办此事,这个人情,你承也得承,不承也得承,不然,安德海明明能人宫,黄公公也会给捣掉的。这就叫:没牢坐,找个锅圈蹲——自个儿愿意的。

  当晚,王毅顺在京城大栅栏天府酒家摆了一桌酒席,黄承恩酒足饭饱之后,一抹油脸,只说了一句话:“成,冲这孩子的孝心,收下他。”

  王毅顺总算办妥了这件事。他本打算马上写信告诉安德海,

  但酒喝多了点,回去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真巧,右手跌伤了,拿不起笔来。他心想,反正事情已有了眉目,等过几天,手伤好一点再写回信吧。

  安德海仍然是从不间断地每天去村口张望,爹娘生怕儿子着了魔,多次劝慰他放宽心,可越劝越没用,反而让安德海更烦心。有几次,爹差一点和安德海吵了起来。

  “德海,瞧你自从夏天挨了两刀,身体一直没恢复,又黑又瘦,这些日子,你吃不下,睡不着,整天往村头跑,瘦得都没个人样了。”

  安邦太是心疼孩子,其实,他也很着急,这个没了“宝”的儿子如果真的走不成,留在杨庄子,就等于活埋了他,他宁愿自己的“宝”挪到儿子的身上,可那是不可能的,做爹的虽心头很急,但又不敢流露出来,真叫人难受。安德海急得几乎要发疯了,他无处可以发泄,只有朝自己的老子大吼:“你啰嗦什么,我到村头是想散散心,以后,你少管我的事。”

  安邦太夫妻对视了一下,明白儿子说“散心”,无非是找借口,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便默不作声,任儿子发泄。

  这几天,卧床多年的瞎姥姥,突然吃不下饭,这可急坏了全家人。安德海很疼姥姥,姥姥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安德海的母亲,而且女儿是嫁本庄人,所以,姥姥多少年来一直跟着安家过日子。一家人和睦相处,就连安邦太在心里已早已把岳母当成自己的亲娘了,姥姥这一病,全家人可慌了神了,毕竟是80多岁的老人了,天又这么冷,这病可不是好兆头。安德海起初还是天天往村头跑,这两天,姥姥的病情加重,已不省人事,四天滴水未进,看来是不行了。安邦太打发大儿子去邻村请大夫,经大夫一诊脉,全家人陷人悲痛之中,忙着准备后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安德海只好留在家里,他也不愿在姥姥咽气之时做不孝子孙。老人操劳了一生,终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爹和二叔忙里忙外,招呼着前来吊丧的客人,娘呆呆地坐在灵堂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她只是一滴一滴的泪水流到腮边,再任它流到衣襟上。安德海穿着孝衣,戴着孝帽子和弟弟安德洋并列跪在姥姥的灵前,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四岁时,爹娘都下地干活去了,小德海一个人在家里逗那只小白兔玩,一不小心,小手被小兔咬了一下,吓得他哇哇大哭,哭声传到并不太远的姥姥家里,姥姥连忙跑过来,攥着小外孙流血的手,一个劲地掉眼泪,她把小德海的手放在自己嘴里吮呀吮。手被姥姥这一吮,果然不疼了。

  后来,姥爷去世了,姥姥的眼瞎了,姥姥便住到了安家。虽然姥姥眼睛看不见东西,但她总是尽量减轻负担,多少次,她摸索着走到灶前,烧把火,想做饭,有一次,火苗窜出灶膛,而灶前又堆了一些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老人奋力扑火,差一点送了命,幸好邻居家望见安家起了浓烟,估计是出了事,忙跑过来扑灭了火。

  这一幕幕的往事令安德海回味,如今姥姥走了,他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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