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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我离开京城已有十年,一些老相识死的死,病的病,有的和我一样回家了,宫里呀,我也不认得几个人了,好在你三爷还在宫里,他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混得还算发达,等些日子,我请人捎话给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多照顾你一些。这宫里内务府每逢年前腊月里,便要添一批新公公,辞退一批老的,你要争取今年冬天就进京,年龄越小,越得到皇后娘娘的欢心,小的好驯服。”

  安德海把二爷的话一一记下了。他离开马家庄的那天,二爷又托人给三爷写了封信,推荐安德海,安德海千谢万谢,他非常清楚是二爷扶了这一把,他才可能以后一路“绿灯”走下去。

  回到了汤庄子,已是十月底,河里已结了冰,田里少有农人,人们纷纷躲在家里不出门,这年冬天来得早,也格外的寒冷。深秋冬末,树枝早已干枯,老榆树随风摇摆它那还没有落完的叶子,院子里的各种秧棵已挂满了白霜,枯草在墙角边被风吹得凄凄惨惨。安邦太一家人,今年过上了比以前都宽裕的日子儿子安德海向汤二掌柜“借”了20两银于,这日子好过多了。

  安邦太买了一顶新棉帽,这新棉帽他足足想了好几年,今年终于想到了手。娘执意要给安德海添一条新棉裤,而安德海死活拦着不让娘买,说不定过一两个月,内务府便会来人把他带走,还浪费那钱做什么,于是,娘给弟弟安德洋做了件新棉袄,一家人勉勉强强过日子,隔三岔五也能吃上一顿炒鸡蛋。弟弟那高兴劲可就甭提了,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大年三十和表舅王毅顺来那一次,他就没吃过炒鸡蛋,他知道如今的好日子是大哥挣来的,他与哥哥的手足之情一天浓似一天。上次,汤二掌柜归还了安家的一亩地,秋种时,安邦大可下了不少功夫,他从夏末就开始起早贪黑地拣大粪,将粪便与草秸放在一起拌成土家肥,他细细地犁地,认真地选麦种,祈盼来年有个好收成。如今到了冬闲,家里的琐碎事情由安德海的母亲一人包揽了,当爹的便经常带着儿子逛集市。他们逛集市不买也不卖,为的是让儿子多见识见识,他在教儿子人情世故,以便进京后能应讨一些场面。这逛集市,安德海可真长了不少见识,集市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场面都能出现。一天,他们爷俩走到一家铺子前,这是个打铁铺子,炉火烧得正旺,两个汉子正抡起铁锤敲击刚出炉的一块铁,那铁经炉火一烧,鲜红鲜红的,两个汉子你一抢,我一锤,他们配合默契,一抬一落,煞是有趣,不一会儿功夫,那红铁便被打扁了,做成了一个门栓。安德海看呆了,站着不走,其中一个大汉走上来,冲着安家父子笑了笑,安德海还以为自己哪点不对劲呢,摸了摸头,又低头看了看衣角,好好的,没什么异样,那汉子笑了。

  “小兄弟,看啥呀?想学艺?”

  “不,不,我看你俩刚才你一抡,我一锤的,你们又没有喊号子,怎么就砸不乱呢?”

  “哦,这不奇怪呀,我俩刚才打铁的时候,心里都在‘踩点子’,当然不会乱了。”

  经大汉这么一点拨,安德海明白了,要想共同把一件事情做好,就必须心往一处想。

  安邦太和儿子又信步留达,他们有点饿了,便买了几个烧饼,坐在一个摊子前喝粥。这粥是用猪骨头汤做原汁,加上花生米、芝麻、面筋、大葱、胡椒面等做成的,原汁原味,配料丰富,很好喝。安德海头都没抬,一咕碌喝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品味,一大碗粥全倒进了肚子。他眼巴眼望地看着空碗,爹看见儿子如此之馋,便把自己的那一碗倒了一大半给安德海,安德海心里过意不去,执意不要,可爹说他怕胡椒辣嗓子,不敢喝这么多。安德海明白这是爹的托辞罢了,但香喷喷的粥真诱人,他拒绝不了这香气,使低头喝粥。这大半碗粥他不像刚才那般猛喝了,他要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喝,好仔细地品品味,他喝了一口,在嘴里品一下,再喝第二口。

  “哎哟,这个不是什么好吃的。”

  安德海从嘴里掏出一根头发丝,在手里捻呀捻的。卖粥的连忙上来陪笑脸:“大侄子可真是个细心人,连一根杂毛都不放过,眼里揉不

  得灰,嘴里掺不得假,像你这样的有心人,将来必能成大事。”

  安德海本来想发火,被摊主这几句一说,也就不好意思发作了。他咽了口唾沫,暗自佩服这摊主的会说话,他又悟出了一个道理:嘴甜一些不吃亏。

  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安邦太父子决定动身回汤庄子,他们绕道而行,走到一条偏僻的街上。这街虽不在闹市区,但从房屋的格局看,这一带住的都是大户人家,一律的瓦房,门前挂灯笼,门旁卧石狮。街上很少有行人,只有几条狗窜来窜去。安邦太父子正紧赶慢赶地走着,突然被前面的一阵吵闹声吸引住了,他们走上前一看,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从他们的衣着装束上看,他们是书僮,其中一个说:“我家老爷苦读诗书,满腹经伦,不贪女色,是个正人君子。”

  另外一个反唇相讥:“才不是呢,听人说,你家老爷娶了七房姨太太,还叫不贪女色。”

  “七房太太算什么,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六妾的,他可从来不逛窑子;可你们老爷呢,姨太太倒不多,五个罢了,就是天天深夜不归,在外面偷鸡摸狗的。”

  “不对,我们老爷是在做生意。”

  “就是偷鸡摸狗,没干好事。”

  两个小憧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差一点就动起手来。看到这景象,安德海又似乎明白了一条做人的原则:为主子效忠。

  安德海走着想着,爹看着沉思中的儿子,就断定他一定收获不少。爷俩正要过一条小河,桥的对面走来一人,他们一看便知是位算命先生。安德海出生后,就有位算命先生预卜这将要出生的婴儿是阳刚之气不足,说是安家的宅子卧在棺材形地里,必定阴盛阳衰,当时安邦太不信,而今想起来,正中了那位算命先生的预言。儿子将要进京做太监,不如让这位先生给占一卦,看看儿子的前程如何。

  “先生,劳你大驾,给我这儿子占一卦。”

  算命先生和安家父子一道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这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唇红齿白,耳聪目明,是个富贵相。”

  一番话说得安家父子乐开了花,安邦大伸手掏了几两碎银子递了过去。

  “别忙,让我再细瞧瞧。”

  他扳过安德海的右手,仔细看了半天,他的眉心皱了皱,安家父子似有所悟,安邦太忙追问:“不好吗?”

  “从这手纹来看,这公子有权、有势,但没有福,他要被一个人踩着,永远抬不起头来,这纹路显出他身上的阴气太重,而踩他的也是极阴之人,这双重阴气克得他抬不起头来。”

  经算命先生这一通讲解,安家父子像撒了气的皮球——瘪了。安邦太忙追问有无解克之术。

  “这解克之术嘛,倒是有一条,不过,要在一个月之内办到,还不能有半点马虎。你回家以后弄一只鳖来,把小公子的名字写在红色的纸条上,再将纸条放在鳖壳上,等它一游,红纸条便浮在水上,慢慢沉入水底,这便克了阴盛阳衰之邪气。”

  安邦太回到家,不敢怠慢,忙请先生用红纸条写了“安德海”三个字,再去这鳖,可他犯愁了,这严寒的天气,河面上已经结了冰,何处去捉鳖呢?他和大儿子到河边破开冰冻,用鱼篓捞了整整一天,也没逮到个鳖,他们已经灰心丧气地打算回去了,谁知一条小黑鱼跳进了鱼篓,那小黑鱼活蹦乱跳的,意外的

  收获使他们为之一振,回家煮鱼汤喝也蛮好,于是父子两人提着鱼篓回家了。他们刚跨进家门,私塾先生来了,他昨天写了红纸条,今天便来看看安家速到鳖鱼了没有。安邦大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先生笑着说:“鳖与黑鱼乃同色、同性也,实在捉不到鳖,小黑鱼代替也未尝不可。”

  其实,先生也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相术。

  安邦大觉得先生说的也有理,便照办了。

  至于十年后,安德海一直是慈禧身边的一条狗,被阴柔所克,安德海便认为是解克之法不当所造成的。

  日于一天天地逼近,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十八。这几天,安德海坐卧不宁,吃不下饭,他每天都到村头张望,他在焦急地盼望京城内务府来人,把他带走。听二爷说,每年新年前,也就是腊月里,宫里都要添一批新太监,若这个冬天走不成,只有等明年再说,这一年300多天,可怎么捱呀,村里村外,甚至整个南皮县都知道他安德海自阉,若内务府根本就不知道安德海自阉之事,这两刀不就白挨了吗?两刀之苦总算挺过去了,但自己成了废人,若真的走不成,长大以后娶不上媳妇是小事,安家人的脸面往哪放?自己的发财、升官梦怎么去实现?更何况,自从自己走上险路,汤二掌柜可送来不少钱,安德海也明白,这些钱是冲将来的“安公公”而来的,而不是为今天的穷小子而花的。左思右想,安德海难以入寝。

  盼望、盼望,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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