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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8. 许多年后

  过了很多年,国会仍然拒不发给哈丽特退休金。她住在奥本,在菜园里种些土豆卖给邻居,聊以度日。当地小学一位女教师萨娜·布拉德福请她到厨房里喝茶,听她讲“地下铁道乘务员”和国内战争时期那些惊险故事。关于自己的往事,哈丽特真觉得历历在目。

  “太太,我的列车可从没出过轨呀,”她说,“我的旅客,也从来没有弄丢一个。”

  那庄重而沙哑的声音,可以叫人一连听上几个钟头。

  1867年,哈丽特的丈夫约翰·塔布曼,在马里兰一条乡间小道上碰到一个叫文森特的木匠。那木匠喝得酩酊大醉,用拳头揍约翰滋事。约翰手中惟一的武器就是一只斑卓琴,他向木匠劈头打去,班卓琴裂成两段。木匠拔出手枪,一枪打死了这个“该死的黑鬼”。他为此仅被罚了5个美元,而哈丽特却从此成了寡妇。

  她到墓地去了一次。那儿葬着许多老年人:本·罗斯、老丽特、采牡蛎的比尔及其妻子。在墓地上,她为快乐的乐师约翰·塔布曼作了祷告,愿他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不过,这丝毫也没有使她的心情轻松。返家的路上,她碰见一个瘦高个儿的人。他背着挎包,在奥本大街上悠闲自在地边走边打口哨。当他走近哈丽特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搭在哈丽特肩上。

  “走开!”她怫然骂了一声,一把将那人推到墙边。

  “一点没错,”那人揉揉在墙上碰疼的脊背,高兴地说,“正是你,哈丽特·塔布曼!”

  哈丽特打量着他:这一对开朗的灰眼睛,额上那一绺淡淡的头发,她在哪儿见到过呢?

  “啊,天哪,你是贝茨!”

  “正是我呀!”贝茨说,“真没想到会遇上您!您就住在奥本吧?我从特洛伊步行去匹兹堡。”

  “有铁路啊!”

  “没钱哪,哈丽特!我失业了。”

  “我帮你借去。”

  “我拿什么还呢!您以为匹兹堡会有人用花环来欢迎我吗?我在特洛伊是印刷工,为组织印刷业联盟,我被开除了。再早,我在芝加哥当印刷工,因为组织罢工,被一脚踢了出来。”

  哈丽特微笑着说:

  “贝茨,您可真是个危险的阴谋家!”

  “天性如此。我不会像温多维希望那样,跪着去乞求工作。我要去要求工作!”

  哈丽特把他带到自己家里,拿出食品和葱款待他。贝茨则向她谈起工人的情况,谈起代表大会,以及冲突和罢工。

  “你们的工人还喜欢黑人。”哈丽特说。

  “这种人有。他们担心黑人会卑躬屈膝地去乞求工作,半价出卖自己的劳动。”

  “要是人家不把你当人看,你怎么办?”哈丽特忿忿地说。

  “假如我们说服白人和黑人共同斗争,就不会出现半价的问题了。”贝茨说,“我们就能把资本家拉下马……所有的人,只能分为两种:掠夺者和被掠夺者。当叛乱的旗帜从里士满降下时,我曾以为战争就此结束了。可是,我错了:战争还在继续,一切都还在前面。”

  “‘一切都还在前面’吗?对像我这种年龄的人,这已经不大现实了。我已经老大一把年纪了。”

  “这不是说您,也不是说我。”贝茨指正道,“我自己年岁也不小了。一切都在我们民族的前面。”

  “这些事,我们是看不到了,”哈丽特说。

  “就算是这样吧。我祖父就没见到过我,我也无法看到我的曾孙。可是,我祖父活着是为了我,而我呢,是为了我的曾孙。对吗?”

  “可我没有孩子。”哈丽特说。

  “戴维和简·贝利会有孩子啊,不都是一样吗?孩子们会记起我们的。要是他们忘却了,作家们就会写书提醒他们。书籍是永存的呀!”

  他紧紧地握了握哈丽特的手,以一个惯于长途跋涉的人那种从容不迫的步子,大跨着步沿街走去。“一切都还在前面,可他的头发都花白了!”哈丽特想,“不过他是对的,书里会记下我们。”

  第二天,她来到萨娜·布拉德福家中,请这位女教师教她写字,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她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用粗糙的手照着识字课本中头几个字母初学涂鸦。她练了很久,直到记住字母表中的26个字母为止。以后,“学习的海洋”可就拦住了她的去路,因为英语单词的书写和发音有差异。

  1869年,她同一名内战复员军人纳尔逊·戴维斯结婚了。戴维斯患着结核病,哈丽特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

  他们共同捱过了19个困苦的年头。1888年,哈丽特为她的第二个丈夫送了葬,她又变成孑然一身,独留人世了。

  戴维和简·贝利有时来看望她。

  戴维在巴尔的摩-俄亥俄铁路上当制动员,经常乘货车来来去去。他曾两次遭到别人射击,有一次被抛到路基下面去了。

  “你那光明的自由天堂在哪儿啊?”当他手上扎着绷带,到哈丽特家来的时候,哈丽特问道。

  “会到来的,”戴维说,“什么事都不会落空,海特婶婶。我们还在一道前进,就像歌中唱的那样:‘千万人在前进!’”

  也许这话不错。可是谁将看见这座天堂呢?是那些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做魔山羊游戏的孩子们吗?

  她自己还能活多久呢?

  每当夜幕降临,她就坐在火炉边一只瘸腿的藤椅上,想啊,想啊。她希望理解她这一生的意义。她曾经立志解救黑人,可她究竟做好了哪件事呢?难道黑人已经获得自由了吗?

  这是一间简陋的大屋子,屋角上,萨娜·布拉德福送她的壁钟嘀嗒作响。这架壁钟很巧妙,每过一刻钟,它就鸣响一次,仿佛在嘲笑她似的:“嘿!哈丽特,一刻钟又过去了,你还没想出个头绪吗?……”

  要是只想想个人私事,那其实很简单。贝茨说得有理:不应当考虑自己,要考虑别人,考虑过去和将来的人。

  过去曾有一个人称“老本”的伐木工,叫本·罗斯,是个老老好好的人,可一辈子都做牛做马;除了“森林大伯”外,他什么都不相信: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就只有绿色的森林。

  后来,他的女儿——人们称她作“摩西”——长大了,老了,她找到了砸碎锁链的力量。她曾独个儿在森林中活动,把黑奴一个个从种植园带走,还要他们坚信美国的自由和幸福。现在,她又孤孤独独地坐在瘸腿藤椅上,守着慢悠悠阴燃的火炉……

  时钟又响起来:“哈丽特,怎么,你还没想出什么来呀?”

  戴维和简·贝利住在远方,他们继续进行斗争。他们曾拿起武器,投入国内战争,他们都是军人。现在,他们在号召黑人为自己的未来而战。

  像戴维和简·贝利这样的人,奴隶制在他们心中没留下一点痕迹。可是,他们的日子十分艰难,而离自由又还非常遥远。

  时钟又响起来:“怎么,哈丽特,你还没想出什么来吗?”

  戴维和简·贝利的孩子们住在北方,当工人。刚果·吉姆的孩子在南方种田。他们再也不用躲在森林里,躲在满途泥污的沼地上。他们一群群在大街上行走。

  现在是那些白人骑士不敢见天日的时候了;他们只能像强盗一样,蒙了面,偷偷出来袭击人们……

  时钟又响起来:“怎么,哈丽特?……”

  哈丽特从椅子上转过身来,笑盈盈地低声说:

  “时钟啊!别再担心了,即使我不能活到自由的那一天,别人也能活到的。我只是千里长河中的一段水流,这长河既不以我开始,也不以我告终。我的背后是涓涓的细流,我的前面却是一片浩浩的瀑布。无论杰西·巴林顿一伙怎样挣扎,他们永远不可能使江河倒流,让瀑布止息!”

  她沉默了很久。时钟又鸣响了一次。这一次,那声音听起来令人安心了。

  “我还能看到些什么呢?”哈丽特喃喃地说,“我还能活很久吗?时钟,告诉我呀!”

  时钟没有回答,它只能报时。

  她活了很久很久。美国激荡的历史篇章继续在她面前一页页沙沙翻过。

  萨娜·布拉德福指着报上的字行,声音颤抖地给她念道:

  “被共产主义鬼迷心窍的人完全控制了匹兹堡政权。”

  哈丽特不禁微笑起来,她知道这全是谎言。贝茨的朋友们不可能是一伙鬼迷心窍的人。然而,当北方军队和警察向罢工工人开枪的时候,在南方,黑人的宿敌则一个个在政界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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