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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但是,年轻的尼赫鲁不久意识到,他身上的“非印度化”尚不完全彻底。当他打算报名加入当地的英国人俱乐部时,他的申请遭到拒绝。阿拉哈巴德俱乐部由出身豪门府第、孤高傲慢、架子十足的英国白种人组成。在他们的眼里,尼赫鲁虽然曾在哈罗公学和剑桥大学攻读深造,但他仍然是位“皮肤黝黑的印度人”。

  尼赫鲁被拒之门外,内心感到痛苦,久久难以忘怀。从此,他毅然决定追随其父亲莫蒂拉尔,献身于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为争取印度的独立而斗争。其后不久,他加入国大党行列。在国大党内部,由于他进行政治鼓动活动,不久被捕入狱,在狱中度过了九年。在孤寂的牢房内,或者在与难友们一起散步时,尼赫鲁考虑、设想着未来印度的图景。这位唯心主义者,梦想在印度土地上实现英国的议会民主制和卡尔·马克思的经济社会主义,使这两个显而易见难以调和的政治制度并行不悖。他憧憬建立一个统一的印度,一个摆脱贫困和宗教迷信桎梏的印度,一个脱离资本主义、从事工业革命、工厂烟囱林立的印度。但是殖民主义者历来拒不同意它进行工业革命。

  乍看起来,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似乎颟顸无能,无力领导印度实现这一理想。为了表示对甘地的尊重,他穿起土布衣服,但依然一副绅士派头。在神秘主义者众多的国家里,尼赫鲁始终是位理性主义者。剑桥大学的科学教育,唤起了尼赫鲁的热情;他的同胞们在占星家宣布的黑道日里,常常闭户不出,这种陈规陋习常常使他心情沮丧,郁郁不乐;在世界上唯灵论最为盛行的国家里,尼赫鲁始终是位不可知论者,甚至“宗教”一词常常使他厌恶至极。他卑视那些教士、沙陀、瑜珈论者、圣贤、婆罗门和教长,在他的眼里,他们是印度停滞不前,四分五裂,身遭外国殖民主义者蹂躏的罪魁祸首。

  但是,沙陀和深受迷信思想侵蚀的人民大众的印度,却乐意接受尼赫鲁。三十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印度各个角落,向各地人民群众发表演讲。贫民窟的居民和乡村农民,手扒电车,或乘坐牛车,或者徒步穿越田野,成千上万地赶来聆听他的演讲。他们当中很多人听不懂一句话,也不理解讲话的含义,然而在黑压压的人群后面,他们只要能够远远地望他一眼也就放到心满意足。对他们来说,聆听尼赫鲁演讲犹如参加传统的领圣体仪式,伟大圣贤和信徒们通过目光举行圣礼。仪式结束后,信徒们满载而归。

  尼赫鲁巧舌如簧,下笔成章。他喜欢咬文嚼字,犹如金银匠对首饰一样爱不释手。他很早得到甘地的确认。在国大党内不断擢升,三次担任该党主席职务。圣雄曾明确宣布,有朝一日,他所进行斗争的火炬将由尼赫鲁高举下去。

  尼赫鲁把甘地奉若神明。他虽然经常以理性主义反对玛哈德玛的重大倡议,诸如非暴力抵抗运动、盐场进军和“退出印度”运动,但他始终怀着真挚的友情追随圣雄。正如他后来承认说,他这样做有其一定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说,甘地是尼赫鲁的教祖。正是甘地使尼赫鲁重新“印度化”,把他派往印度乡村,了解祖国的真正面貌,分担印度的苦难不幸。当他们两人见面时,尼赫鲁急步跪拜在圣父的脚下,虔诚地倾听他的教诲,或者与他海阔天空地闲谈,或者陷入默默的祈祷之中。每当这时,尼赫鲁进入紧张的灵修时刻,一阵信仰微风在他那颗无神论者的心田里轻轻地吹拂。

  然而他们在各方面格格不入。首先是宗教方面的分歧。尼赫鲁憎恨任何形式的宗教活动,而甘地的全部身心则建立在对神的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基础之上;尼赫鲁性情暴躁,与非暴力学说大相径庭,背道而驰;尼赫鲁酷爱文学,崇尚科学技术;而甘地则视科学技术为“异端邪说”,人类所有灾难不幸的根源。

  他们之间建立了父子般的关系,这种关系以紧张、仰慕和相互排斥为其特征。尼赫鲁一生中经常需要仰仗他人,时刻需要身边有人安慰自己,以便当他易怒的个性发作时,可以向他求援帮忙。他的生父是位生性乐天的律师,终日沉湎于上乘威士忌和波尔多酒②,曾在尼赫鲁身边起过安抚的作用。现在,这个角色由甘地承担。

  ②法国西南部酿酒中心,出产驰名的波尔多酒。

  但是,除了崇敬的感情外,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微妙变化。尼赫鲁一生的一个时代正在结束。现在,儿子准备离开家父,远走高飞,踏入他想象中的新天地。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他需要一位新的良师益友,一位对他未来面临的问题更为敏感、关心的教祖。贾瓦哈拉尔·尼赫鲁虽然尚未意识到上述情况,但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在他内心深处不知不觉地慢慢出现。

  * * *

  自从尼赫鲁和蒙巴顿第一次会晤以来,周围的世界以及他俩自己的生活均发生了变化。会见伊始,他们彼此之间很快产生同样的好感。这完全是意料中的事情。一位是克什米尔有三千年家史的婆罗门后裔,另一位出身于引以自豪的占统治地位的新教家庭。他们之间息息相通,彼此能为在一起交谈感到惬意。抽象思想家尼赫鲁,欣赏蒙巴顿的朝气蓬勃的求实精神,以及战争中高官显位练就的善断善行的本领。蒙巴顿则为尼赫鲁的渊博知识和细腻的见解感到欢欣鼓舞。他很快认识到,在印度政界中,唯有贾瓦哈拉尔·尼赫鲁能够理解他的关于维持英国和未来的新生印度之间关系的愿望。

  年轻的海军上将一如往常,开宗明义地向尼赫鲁陈述了他们会晤的目的。他在会谈中说道,他的意图旨在以最大的实事求是精神解决问题,因为他最担心的不是按照常规程序移交英国主权,而是力图避免这一措施可能引起的流血事件。

  他们很快就在以下两个主要问题上取得了一致意见:必须尽快地采取行动;分治印度必将导致一场悲剧。

  尼赫鲁谈到那位年迈先知的巡视活动,目前他孤身一人正在比哈尔省惨遭洗劫的农村游说。他说:“甘地弄错了事情。他希望在伤口上敷抹点药膏,就能医治整个印度的躯体,而不愿意诊断引起疾病的原因,根治病人的全身。”

  尼赫鲁向副王透露说,印度的拯救者与其亲密的同僚之间已出现裂痕。这一重要情况将影响副王今后所采取的全部政策。副王心里清楚,如果他说服印度领导人维护国家统一的努力失败,那么唯一的出路在于使他们同意分治。甘地反对这个解决方案,局势将由此而处于僵局状态。但是现在出现了一条新的途径,国大党可以无视其体弱年迈领导人的反对意见。尼赫鲁刚才披露的情况,使蒙巴顿看到解决问题的一线希望,在他看来,尼赫鲁是唯一身居要津的人物,可以带领国大党与甘地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在此以前,他们之间难道不是已出现裂痕吗?副王一边聆听尼赫鲁陈述,一边暗自思忖,从今以后,他制定的政策将进一步扩大他们之间的鸿沟。只有这样,他才能取得这位领导人的无条件支持。蒙巴顿决计不遗余力地争取尼赫鲁,使其成为一位盟友。此举不费吹灰之力,尤其是身戴玫瑰花的人和蒙巴顿夫妇之间,不久很快建立了深厚友谊。

  蒙巴顿陪同贾瓦哈拉尔·尼赫鲁走到宫殿门口,向他告别说:“尼赫鲁先生,我希望您不要把我看作结束英国统治的最后一任副王,而是前来为新印度开辟航道的首任副王。”尼赫鲁转向年轻海军上将,面带笑容地回答道:“他们说您富有危险魅力,现在我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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