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提斯(35)

三五

　　§十七、堂·吉诃德眼中的西班牙

　　堂·吉诃德一出现，宣扬封建旧贵族的骑士文学就烟消云散了。他完成了对旧骑士小说的讽刺使命，却能在300年来的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存活至今，而且常读常新，这实在是个有趣的现象。这就吸引我们回头来考察一下人物诞生的社会背景，即堂·吉诃德眼中的西班牙。

　　堂·吉诃德在和桑丘的游侠冒险过程中，走遍了十六七世纪的西班牙社会的各个角落。主仆二人住过破旧小客店，出席过公爵府豪华的宴会，参加过富绅的家庭宴会，也和牧羊人同挤一个茅草棚，也有时找不到地方，主仆二人风餐露宿荒郊野外也常有其事，也曾在强盗的巢穴里过了几夜。他们受到各色人物不同的对待。牧羊人分享干粮，客店老板当疯子一样打发他们。他们受过贵族的戏弄、骗子的欺诈，也遇到过善良农民、豪爽的强盗和好奇的乡绅。这些都是那个时代沸腾喧闹的生命图画。人民的生存状态全景式展示无遗。

　　参照历史资料，我们可以清楚获知，这是西班牙从兴盛走向衰败的时期。当欧洲一些国家的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时候，西班牙却还是封建专制王朝。在残酷的封建剥削下，工业生产不景气，农村几近荒废，贪官污吏横行霸道，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敢怒不敢言，统治者为了镇压国内和属地上的人民反抗，经常和天主教会势力勾结起来，动用军队力量，地主绅士组成的神圣友爱团联合围捕。宗教法庭火刑及各式各样残酷刑法更强化了白色恐怖，许多无辜百姓动不动被打成“异端”分子，投入监狱，轻的让教会没收去财产，重的被烈火烧死。腓力普二世在位42年间，在西班牙就举行过100多次火刑，每次少则烧死数人，多时一次烧死八九十人。

　　堂·吉诃德目睹了上层统治阶级穷奢极欲的富贵，下层劳动人民的泣饥号寒，无辜者被烧烤的人肉气味激怒了主人公，才决定单枪匹马去游侠天下，锄强扶弱。堂·吉诃德看到了公爵夫妇为克服无聊而玩笑取乐，不惜巨资，奇装异服打扮所有主仆，扮演贵妇、魔法师、鬼怪妖精来骗堂·吉诃德和桑丘，或者是城里呆腻了到郊区去穿上绸布衣服扮演牧羊人和牧羊姑娘。乡下一个土财主卡麻丘婚宴上的食物足可以“供一队士兵放量吃”，“整棵榆树大木叉上烧烤着整只牛炖肉的沙锅，一锅就能吞掉屠宰场上所有的肉”。

　　“装50多斤的皮酒袋，据桑丘点数有60多只”。

　　“白面包堆得像打麦场上的麦子”。“干奶酪漏空着砌成了一垛墙”。贵族老爷发疯样挥霍浪费的同时，桑丘式的老板一个月扛长活仅赚到两个杜加工资让儿子上学给女儿办嫁妆成了梦想；为穷困所迫的少年人唱着：“我从军是因为穷困，如果有钱，我决不肯。”

　　老百姓穷得连衣食也没保障了。贫富悬殊大得惊人！

　　堂·吉诃德遇到了打猎、宴饮、郊游的贵族，也遇到了抬着神像虔诚求雨的农民。大道上被用长绳子绑送去划船的苦役犯队伍，还有被官兵捕杀挂在枝头的强盗尸体。这就是说，干旱造成的饥馑、剥削造成的流离失所，老百姓在天灾人祸面前不得不铤而走险，流浪汉和骗子草寇却是在这个环境下养成的，而他们又最终下场悲惨。

　　主仆二人遇到的苦役犯被铁锁固定在船上，顶着烈日划船，汗如雨下、饥渴难熬，监工皮鞭奇长，鞭下无情。他们直到吐血累死为止。桑丘说：“这群倒霉蛋干了什么事？要挨这样的鞭打呀？”海船上的苦役是比死刑还要可怕的劳役，许多犯人，饥饿难熬才去犯罪，结果做了划船工还是要挨饿，只是加速了其死亡罢了。桑丘终于想明白了说：“看来，这里就是地狱了。”堂·吉诃德主仆二人终于见到了地狱！

　　更有甚者，还有国王下令把10万摩尔人装进海船，扔到大海里淹死的反动。腓力普二世计划虽未实现，但腓力普三世时，1609年连降三道旨，果然三天之内把摩尔人的财产交公，全部逐出西班牙，像牲畜一样被运到了非洲。国王与教会为了转嫁国内危机，把已经皈依了基督教的伊斯兰教摩尔人赶走，没收了财产和庄园，然而丧失了大批熟练工人和农民，加速了衰败。

　　公元8世纪时入侵西班牙的摩尔人，是由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融合而成的民族。他们曾迫使西班牙哥特人退居伊比利亚半岛北端，经过700年“收复失地运动”，西班牙人赶走了入侵的摩尔人大部，统一了西班牙。留下来的10万摩尔人本来是与西班牙和平共处，劳动为生，许多年来皈依了天主教，腓力普二世到三世却说他们想颠覆国家政权，蓄意煽起狂热宗教热情，迫害摩尔人，直到驱逐出境。

　　李果德父女偷偷又返回家园，说：“西班牙毕竟是我们的家乡呀！”统治阶级的残酷暴露无遗。

　　堂·吉诃德耳闻目睹了西班牙连年发动战争，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的景况。在殖民扩张过程中，7000名驻守果雷塔要塞的士兵壮烈牺牲，远离本土的那座要塞成了“祸根”、“吞吸和消耗无穷无尽的金钱，唯一的用处，无非是纪念盖世英雄卡洛五世征服这个地方，好像他要万古留名，还得几块石头”。一名俘虏说：“果雷塔的失陷正是天佑西班牙”。意即免去了西班牙在这无底洞中投入更多的金钱和士兵的生命。

　　马克思追溯西班牙历史，曾经指出：“如果说在卡洛一世统治后，西班牙政治和社会的衰落表现出可耻的长期腐化所具有的一切征兆（这些征兆使人联想起土耳其帝国的最坏时期），那末在这个皇帝的统治时期，古代自由的遗骸至少已经安葬在华丽的坟墓中了。这是西班牙的势力独霸欧洲的时代，是伊比利安人的炽烈想象为埃尔多拉多、骑士功勋和世界君主国的灿烂幻景所迷惑的时代。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西班牙的自由在刀剑的铿锵声中、在黄金的急流中、在宗教裁判所火刑的凶焰中消失了”。马克思正是在阅读了《堂·吉诃德》之后，对西班牙封建王朝作了这样的评论。

　　作为一个隐退了的时代，我们足以通过堂德游侠的足迹去发现其中的人文环境以及百姓生存的艰辛与无奈，统治者的愚蠢达到了最大时，必然走向全面的残暴与荒淫合力的反动。火刑与海船苦役可以压制住暂时的反抗呼声，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堂·吉诃德的意义就是在于首先觉悟，睁开了一只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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