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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戴高乐在这整个事件中异常的沉着。在我看来,他是同盟者中的领袖,他对整个事件一点也不灰心丧气。他从未显出象麦克米伦那样的张惶失措。或象艾森豪威尔总统那样的局促不安。把情报工作上的不幸事件提高到政府首脑会议这一级来,使他很生气。他安慰艾森豪威尔说,这类事是所有情报机构都是这样的,但通常必须小心从事,再则,这类事也不宜于把底兜出来给大家看的。这不能牵涉到他们的领导人。我很惊奇,他竟从不为U-2飞机事件责怪艾森豪威尔。他甚至还记得过去我曾给他看过一张文尼察(苏联)的照片,而他连问都不问这张照片是怎么弄来的。

  在会议期间,还发生另一个奇怪的小插曲。一位高级美国官员问我能不能把一个藏有录音器的小提箱带进会场,我作为翻译人员之一在会场里是有座位的。我且不管他的级别有多高,我回答他我不能这样干,除非总统亲自命令我这样干。这事会使总统有进行窃听活动之嫌;只要他愿意,我就干。我还提请那位高级官员注意,法国在这个方面是非常老练的,而在爱丽舍宫可能有精良的装置,能够探测到这种窃听器的存在和操作,并且我可以肯定,戴高乐将军毕竟会大力帮忙的;如果我们不跟他打招呼而这样干,他会很生气的。由于这一切原因,所以我表示,只有艾森豪威尔总统要我把窃听器带进会场,我才干。这位官员显然有些苦恼,但他不再强迫我了。这是我所知道的有关此事的最后的情况。当会议进行时,我对美国代表团周围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录音小箱子那样的东西。

  美国代表团显然由于U-2飞机的被击落和鲍尔斯的招供而处境尴尬,但代表团决定不允许赫鲁晓夫利用这个会场公开侮辱美国。艾森豪威尔总统明确地感觉到,为了对美国负责,他必须摸清楚美国所受到的威胁的程度,而面对苏联那样关闭的社会,除了使用U-2飞机这类工具之外,别无他法。况且苏联人的人造卫星早已飞越美国的领空,苏联曾经把装在人造卫星上的照相机拍摄到的照片公开印出来过。

  首脑会议在爱丽舍宫举行,这座宫是法国总统的传统官邸。会场设在二楼一间宽敞而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它离戴高乐的办公室只隔了几个房间。窗子朝南和朝西,面向宫里的花园。房间中央的几张大桌子摆成四方形。戴高乐和法国代表团坐在东边,接近戴高乐的办公室。对面是美国代表团(我坐在最右边,挨近苏联代表团)。美国代表团的右手是苏联代表团,苏联代表团的对面是英国代表团。我随着艾森豪威尔总统和戴高乐将军进入会场,他们俩是在楼梯口相遇的。

  戴高乐心中非常清楚,只有他和艾森豪威尔既是代表团团长,又是国家元首,而另外两个代表团团长只是政府的首脑。苏联代表团早已在会议室了,他们站着,围在一起聊天。艾森豪威尔向法国和英国的代表们打招呼,但苏联代表们依然彼此在聊天,艾森豪威尔只得绕到自己的桌子边就坐,国务卿坐在他的旁边。几分钟之后,戴高乐宣布开会,所有站着的人都坐了下来。戴高乐向代表团长们表示欢迎,感谢他们莅临巴黎,并表示希望即将举行的会议获得丰硕的成果,对世界和平作出贡献。他指出,全世界的眼睛都注视着他们。他接着说,在座的只有艾森豪威尔是另一个既是代表团团长,又是国家元首,他要请艾森豪威尔总统首先发言。

  赫鲁晓夫显然激动了,他立刻站起来气呼呼地要求让他首先发言,并说作为代表团的团长,都是平等的。他要求首先宣读一篇事先准备好的声明。当这番突如其来的话翻译出来以后,戴高乐对着艾森豪威尔一扬眉毛,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艾森豪威尔,后者点了点头。于是戴高乐让赫鲁晓夫首先发言。赫鲁晓夫站起来,开始高声朗读声明。这显然就是那份他事先向戴高乐念过的东西。在他滔滔不绝地念稿时,戴高乐露出一副难堪而又忍耐的表情。赫鲁晓夫不时停顿下来让人翻译时,喝口水。

  国务院一再嘱咐我不要穿军装,因为这次是“和平会议”。尽管这样,苏联国防部长罗季昂·马利诺夫斯基元帅却是全身军装,怒目而视,他坐在苏联代表团的左端,紧挨着我。在赫鲁晓夫继续咆哮时,我数了一下马利诺夫斯基胸前的绶带。总共有五十四条,使我觉得有趣的是这里面竟包括一条美国军团奖绶。当赫鲁晓夫念到一处时(我注意到赫鲁晓夫拿讲稿的手在发抖,不知他是由于激动、焦急还是愤怒),嗓门提到异乎寻常的高度。戴高乐把脸转向苏联翻译人员(而不是向自己的翻译人员),说道:“这间屋子的音响设备是极好的。我们都可以听到(部长会议)主席的话。他没有必要把嗓门提得这么高。”苏联翻译人员的脸色唰地一下发白了,把脸转向赫鲁晓夫,正想开始翻译,戴高乐却早又转向自己的翻译人员,那位译员立即毫不踌躇地翻译了法国领导人的话。

  赫鲁晓夫稍微停顿一下,双眼从眼镜框上面对戴高乐将军凶狠狠地盯了一下,接着以略为低的声音继续念稿子。他更如疯若狂地念着,当他念到美国飞机飞越苏联领空时,他的手直指天花板,似乎此时此刻有一架U-2飞机在我们头顶上飞着,他说:“我被人飞越了!”戴高乐插话说,他也被人飞越了。赫鲁晓夫问道:“是你的美国盟友吗?”戴高乐回答说:“不,是你。昨天,就在你从莫斯科出发之前,你发射了一颗人造卫星,给我们强烈的印象是它要在法国领空飞越十八次,但并没有得到我的许可。我怎么能相信你们就不会利用卫星上的照相机拍摄法国的照片呢?”

  戴高乐双臂往胸前一交叉,以询问的目光盯着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张口结舌。接着,他的脸上显露出非常愉快的表情。他双手高举过头,清楚地说:“天晓得。我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你不能认为我们会干那种事吧?”戴高乐说:“那么,你们是怎么拍摄那些月球背面的照片的呢?你们还曾振振有词、引以为骄傲地给我们看哩!”赫鲁晓夫说:“噢,只有在那颗卫星上我们安装了照相机。”戴高乐说:“噢,你们只有在那颗卫星上安装了照相机。天晓得,请继续念你的稿子吧。”

  这一番交锋搞得赫鲁晓夫慌了手脚,他在念那冗长的声明时,双手越发颤抖了。在他念稿时,美国国务卿和前驻苏大使奇普·波伦在轻声议论:“我们对此不能默不作声地坐着听。我们需要回答。”艾森豪威尔一声不吭地听念原稿和翻译。他不耐烦地拿铅笔在纸上乱划乱涂(后来他离开桌子后,我把那张纸收了起来,至今还保存着)。他的脸部和颈部都涨得通红;我的经验还不足以说明他是否极度地愤懑了。我与艾森豪威尔将军共事了好多年,可是从未见过他大发脾气。然而,长期的经验告诉我,他的愤怒的心情已全部表露出来了。他间或一两次瞧瞧戴高乐;戴高乐带着略呈厌烦的表情坐在那里,似乎明白地对人说明:“我有什么必要坐在这里重听一遍呢?”他早已听过了。英国首相面有愠色地瞧着愤怒的赫鲁晓夫、脸红的艾森豪威尔和恼怒的戴高乐的时候,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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