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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拉歇尔在一间咖啡室里坐在文森特的腿上。

  “你不和我一起上楼吗,疯浪子?”她说。

  “不。”

  “为什么不?”

  “我没有五法郎。”

  “那你肯把你的耳朵给我吗?”

  “好。”

  一会儿工夫,高更回来了。两人下山走回黄房子去。高更胡乱地吞下晚饭。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前门。他差不多走尽拉马丁广场的时候,听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短促,迅疾,凌乱。他转过身去。

  文森特朝他冲上上,手里持着一把掰开的剃刀。高更直挺挺地站着,盯住文森特。

  文森特在仅离高更二英尺远的地方站住了。他在黑暗中瞧着高更。他低下头,转过身,朝家里奔去。

  高更走向旅馆。他订了一个房间,把门锁好,睡觉。文森特走进黄房子。

  走上红砖楼梯,到自己的卧室去。他拿起镜子——他用这面镜子画过不知多少次的自画像。他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斜靠着墙壁。

  他看着镜中的一双发红的眼睛。

  末日已到。他的生活完了。他从自己的脸上觉察到了。

  他最好来一次干净利落的了结。

  他举起剃刀。锐利的钢使他的喉咙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许多声音在对他讲着奇奇怪怪的话。

  阿尔的太阳在他的眼睛和镜子中竖起了一道刺眼的火墙。他胡乱地斩下耳朵。

  他只留下了一点点耳壳。

  他丢下剃刀。用毛巾把头包好。血滴到地上。他从面盆中捞起耳朵。把它洗净。用几张图画纸包好。再用报纸包了一层。

  他在厚厚的绷带上套上一顶巴斯克软帽。下楼走向前门。他穿过拉马丁广场,爬上山,拉动一号妓院的门铃。一个女仆来开门。

  “叫拉歇尔来。”

  拉歇尔立刻就到。

  “噢,是你,疯浪子。你要什么?”

  “我给你带未一件东西。”

  “给我?一件礼物?”

  “对。”

  “你真好,疯浪子。”

  “小心保存好。那是我的纪念品。”

  “是什么呀?”

  “打开来,自己看吧。”

  拉歇尔把纸拆开。她恐怖地看着耳朵。倒在地板上,晕死过去。

  文森特转身离去。他走下山来。穿过拉马丁广场。他关上黄房子的门,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七时半,高更回来的时候,发现一大群人聚集在门口。鲁兰绝望地绞着双手。

  “你对你的伙伴干了什么呀,先生?”一个头戴瓜形帽的男子问。他的声调生硬严厉。

  “我不知道呀。”

  “哦,知道……你知道得很清楚……他死了。”

  这使高更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大群的人对他的瞪视,似乎把他撕成了碎片,使他窒息。

  “我们上楼去,先生,”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上楼就会明白了。”

  几条湿漉漉的毛巾掉在楼下两个房间的地上。鲜血染红了通向文森特卧室的楼梯。床上躺着文森特,裹着被单,象手枪扳机似地躬着。他好象断了气。高更轻轻地,十分轻地摸摸他的身子。身子还热,对高更来说,似乎一下子恢复了他的全部力量、他的全部精神。

  “我恳请你,先生,”他低声地对警长说,“十分小心地弄醒他。如果他问起我,就说我已经上巴黎去了。他一看到我也许会致他的命。”

  警长去请医生,叫了一辆车。他们把文森特送往医院。鲁兰在车旁奔跑,喘着气……

  9

  费利克斯·雷伊医生是阿尔医院中的年轻住院助理医生。身材矮胖,八角形的头,一堆黑发从八角形的顶上坚起。

  他诊治文森特的伤口,然后让他睡在一个东西全搬空了的洞般的房间里。他走出去时,把门锁上。

  傍晚,当他搭摸病人的脉搏时,文森特醒了。他望望天花板、粉白的墙、窗外一块墨蓝的天。他的双眼缓慢地在雷伊医生的脸上兜了一圈。

  “喂,”他轻轻地说。

  “喂,”雷伊医生回答。

  “我在什么地方?”

  “你在阿尔的医院里。”

  “哦。”

  一丝痛苦的表情掠过他的脸孔。他把手仲向右耳曾经存在过的地方。雷伊医生阻止了他。“不能去摸,”他说。

  “……是呀……我记得……现在。”

  “不要紧,伤口已经洗净,老兄。几天之内代就能让你起床。”“我的朋友在哪儿?”

  “他回巴黎去了。”

  “……我明白……我可以抽烟斗吗?”

  “还不可以,老兄。”

  雷伊洗好伤口,包扎起来。

  “那是无足轻重的意外,”他说。“一个人到底不是用粘在他头外的那些白菜壳来听的。你不必抱憾。”

  “你真好,医生。这房间为什么……空无一物呀?”“我把东西全搬走了,为了保护你。”

  “保护谁?”

  “保护你自己。”

  “……是的……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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