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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那就让我坐在你的后面,你尽管画,就象往常一样。你知道,亲爱的,我决不想给你添麻烦,妨碍你。我只要求你答应让我爱你。”

  “好的,玛戈特。”他想不出别的话来说。

  “那就画吧,我亲爱的,把它画完……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她有点哆嗦,拉拉紧围巾,说,“在你动手前,文森特,吻我一次吧。你吻我的那样子……上一次……在你的工作室里……那次我们是那么幸福地在彼此的怀抱里。”

  他轻柔地吻她。她拉拉好裙衫,坐在他的后面。太阳西下,冬天的短促黄昏降落在平坦的田野上。乡野暮色的宁静包裹着他们。

  一只瓶子叮地落地。玛戈特哑叫一声站了起来,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倒在地上。文森特跳起来扑过去。她的双眼紧闭,脸上流露出一丝讥笑。她又发作了一阵很快的痉挛,她的身体僵硬起来,向后弯成弓形,双臂弯曲。文森特向落在雪地上的瓶子弯下身去。瓶口内残留着白色的结晶。一点气味也没有。

  他抱起玛戈特,疯狂地奔过田野。他离开纽南一公里左右。他担心抱她回到村子前,她会断气。快吃晚饭的时候了,人们正坐在他们的家门口。文森特从镇的尽头进来,得抱着玛戈特横穿整个村子。他奔到贝格曼家,一脚踢开门,将玛戈特放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母亲和姊妹们奔进房来。

  “玛戈特服毒啦!”他叫道,“我去请医生!”

  他飞奔去请村里的医生,把他从晚饭桌上拖出来。“你敢肯定是番木鳖硷吗?”

  “看上去是的。”

  “你把她送到家里的时候,还活着?”

  “活着。”

  他们到达那儿的时候,玛戈特在躺椅上折腾。医生朝她弯下身去。

  “是番木鳖硷,不错,”他说,“但她为了止痛,同时吃了一些别的东西。从气味上闻起来,好象是鸦片剂。她不知道鸦片剂却起了解毒的作用。”

  “那她能活了,医生?”母亲问。

  “有希望。我们必须立即把她送往乌得勒支。她应该得到严密的观察。”

  “你能介绍一家在乌得勒支的医院吗?”

  “我认为进医院并不适宜。我们最好让她在精神病院里待一阵子。我知道有一家很好的精神病院。吩咐套车吧。我们必须赶上从埃因霍温开出的最后一班火车。”

  文森特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声不响。马车驾到房子的前面,医生用条毯子将玛戈特裹好,抱她出去。她的母亲和四个姊妹尾随着。文森特走在最后面。他的一家全站在牧师住宅的大门口。全村的人都聚集在贝格曼家的门前。抱着玛戈特的医生一出来,四下里立刻静了下来。他把玛戈特抱上车。女人们上车。文森特站在车旁。医生捡起缰绳。玛戈特的母亲,转过身来,看到了文森特,尖声叫道:“你做下了这等好事!你杀害了我的女儿!”

  人人注视着文森特。医生用鞭子轻轻抽马。马车沿着大路慢慢消失……

  7

  在文森特的母亲跌断腿之前,村里的人对文森特不友好,因为他们不信任他,无法理解他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们也没有特别地厌恶他。现在,他们对他极为反感,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憎恶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他一走近,他们便转过身去,背朝着他。没有一个人对他讲一句,或对他望一眼。他成了一个无赖。他对此毫不介意——织工和农人依然在家里把他当朋友接待——但是,当人们不再上牧师住宅来看望他的双亲时,他认识到他应该迁居了。

  文森特明白,最好是干脆离开布拉邦特,让他的双亲太太平平。然而,他到什么地方去呢?布拉邦特是他的家乡。他想一直住在那儿。他希望画农人和织工,他发觉唯有描绘农人和织工才是对的。他知道,那是美好不过的:冬日置身于雪中,秋天置身于黄叶中,夏令置身于成熟的作物中,春季置身于绿草丛中;那是美好不过的:常常与割草的人以及农家姑娘在一起——夏天时头上一片晴空,冬日里围炉而坐,感到一直能这样,永远将这样。

  在他看来,米勒的《晚祷》,是最接近于创造过完美事物的人。在农民生活的粗陋中,他发现唯一真正而永恒的真实。他要在户外,现场描绘。在那儿,他得赶走成群的苍蝇,与灰尘和风沙搏斗,把油画布卷起来带着走几个小时,穿过荒原和树篱。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知道已经与现实面对面过了,已经捕捉到了它的根本的质朴。如果他的农人画上散发出一股咸肉味、烟火气和土豆味,那也不是有害于健康的。如果田野里有成熟的谷物、鸟肥和肥料的气味,那也是有益于健康的——特别对城里的人来说。

  他用十分简单的方式解决了问题。沿大路不远有一所天主教堂,隔壁是看守人的住屋。约翰努斯·沙夫拉特本来是个裁缝,在看管教堂之前,他一直操此职业。他的妻子阿德里安娜是一个好心肠的妇人。她租给文森特两间屋,而且高兴能为这个全村抱有反感的人做点事。

  沙夫拉特的房子被一个宽大的门厅一分为二:右面进口的地方,是他家的住房。左面,一间大起居室面向大路,后面有一小间。起居室成了文森特的工作室,后面作贮藏室。他睡在楼上一间凸出来的顶楼房间,半间是沙夫拉特家一直用来晾晒衣服的。另半间里有一张高床和一把椅子。晚上,文森特把衣服掼在椅上,跳上床,抽一斗烟,望着白日的余晖在夜色中消逝,然后坠入梦乡。

  在工作室里,他挂上自己的水彩画和粉画,男男女女的头像,他们的黑人般的朝天鼻子、凸出的颚骨和大耳朵,画得十分强调。还有织工和他们的织布机,妇女摆弄梭子,农人种土豆。他和弟弟科尔交上了朋友,他们合作做了一口食橱,收集了至少三十个不同的鸟窝、荒原上的各种苔藓和植物、梭子、纺车、床用取暖器、农具、旧帽、木鞋、盆碟以及与农村生活有关的各种东西。他们甚至在橱内的后角里放了一株小树。

  他安居下来工作。他发现大多数画家所不用的褐色颜料和沥青,使他的色彩成熟丰富。他发现在紫罗兰和紫丁香色调的旁边,稍许加一点黄色,就会显得更黄。

  他并且领悟到孤立犹如身入囹圄。

  三月里,他的父亲在荒原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去看一个生病的教区居民,回米时咕咚地倒在牧师住宅的台阶上。当安娜·科妮莉娅跑到跟前后,他已经断气。他们把他安葬在花园中的老教堂旁边。泰奥回家参加葬礼。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文森特的工作室里,先闲聊家常,后来又谈到了他们的工作。

  “有人出一个月一千法郎,叫我离开古皮尔,参加一家新公司。”泰奥说。

  “你打算接受吗?”

  “我不想。我感到他们的方针纯粹是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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