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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德·博克能够保持魅力和金饯。我则过着真实和困苦的生活。那并不是一条致人于死地的道路。”

  他看到克里斯廷在用湿破布擦工作室的石泥板。一块黑手帕结住头发,汗珠在她脸上的痘疮疤里闪烁。

  “你弄到钱了?”她问,从地板上抬头望着。

  “对。十法郎。”

  “有一个有钱的朋友多好呀,不是吗?”

  “是的。这是我欠你的六法郎。”

  西恩站起身来,用黑围布擦擦脸。

  “现在你什么也不必给我,”她说。“在你兄弟寄钱来之前不必给我。

  四法郎对你来说是不够用的。”

  “我能过得去,西恩。你需要钱。”

  “你也需要呀。我告诉你我们该做点啥。我留在这儿,直到你收到你兄弟的信。我们就吃这十个法郎,就象是属干我们俩的。我能想办法比你多维持几天。”

  “那摆姿势怎么办呢?我没钱付你呀。”

  “你可以给我睡的和吃的。那还不够吗?这里很暖和,我不需要去干活,把自己弄得生病,我眈在这儿够高兴的了。”

  文森特拥抱她,把她的稀薄的、枯黄的头发从前额向后捋平。

  “西恩,有时候,你差不多创造了奇迹。你几乎使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

   7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他去拜访莫夫。他的表兄允许他进入工作室,但在文森将来得及看到之前,赶快把一块布蒙在斯赫维宁根油画上。

  “你要什么?”他问,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我带来几张水彩画。我想你也许能抽一点点时间看一看吧。”

  莫夫神经质地一心一意在洗一捆油画笔。他已经三天没有到他的卧室去了。在工作室的长椅上断断续续的睡眠,没有能够使他恢复精神。

  “我不是一直有兴致来指点你的图画的,文森特。有时候我感到十分疲倦,你最好等一个更适当的时间。”

  “对不起,莫夫表兄,”文森特说,向门口走去。“我并不想打扰你。

  也许明天晚上我可以来吧?”

  莫夫把画架上的布拉掉,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话。

  第二天晚上,文森特又来的时候,看到韦森布吕赫在那儿。莫夫濒于神经质的精疲力竭状态。他抓住文森特的到来寻开心。

  “韦森布吕赫,”他嚷道,“这就是他的模样。”

  他一下子拿出他的聪明的模仿绝技,使劲地把脸拧出条条粗陋的线条,把下巴拼命向前翘起,装出文森特的脸形。那是一幅绝好的漫画。他向韦森布吕赫走去,眯着眼睛抬头瞧着他说:“这就是他讲话的样子。”他神经质地用文森特惯常的粗野的声音咕咕哝哝地乱讲。韦森布吕赫大叫起来。

  “噢,象极了,象极了,”他嚷道。“凡·高,这就是别人看到你的样子呀。你可知道你是一头如此美丽的动物?莫夫,把你的下巴再那个样子地翘出来,搔搔你的胡须。真迷人。”文森特目瞪口呆。他缩到屋角里。口中发出他自己也听不出是他自己的声音。“你们要是在伦敦的街上度过多雨的夜晚,或者在博里纳日的旷野里度过寒冷的夜晚,忍饥挨饿,无家可归,发着热病,那末你们的脸上也会有那难看的线条和沙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韦森布吕赫离去。他一走出房间,莫夫便踉跄地走向一张椅子。他的孩子气的热狂使他感到十分吃力。文森特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最后,莫夫看到了他。

  “噢,你还在这儿?”他说。

  “莫夫表兄,”文森特冲动他说,脸拧成莫夫刚刚漫画化的那个样子,“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做错了什么,对我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莫夫无力地站起来,把一绺头发往后直捋。

  “我不赞成你,文森特。你应该自食其力。你不应该到处向人乞讨,败坏凡·高家的名声。”

  文森特想了一想,然后说:“特斯蒂格来看过你了?”

  “没有。”

  “那末你不想再教训我吧?”

  “好吧。”

  “很好,让我们握手,彼此不要感到不快和厌恶吧。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我对你的感恩之情。”

  莫夫好一会儿没有作答。后来他开口说:“别记在心上,文森特。我很疲劳,精神不佳。我尽力帮助你。你带着速写吗?”

  “带着。不过这不是时候……”

  “给我看看。”

  他用熬红的眼睛仔细观看,批评说:“你画得不对。完全不对。我感到奇怪,怎么以前从来没有看出来。”

  “你对我说过,我只要画,就能成为一个画家。”

  “我把你的生硬错看成了有力。如果你真的想学画,那你必须从头学起。

  角落里的煤箱旁边有几只石膏像。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画画。”

  文森特茫然地走向屋角。他在一只白石膏足部模型前坐下。好一会儿他设法思想或行动。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速写纸。一根线条也没法画。他转过身来看着站在画架旁的莫夫。

  “怎么画呢,莫夫表兄?”

  莫夫砰地倒在一张长沙发椅上,充血的眼睛马上闭了起来。“特斯蒂格今天说这是我最好的一张作品。”

  过了一会儿,文森特大声说:“那末是特斯蒂格了!”

  莫夫打起轻轻的呼噜,没有听到他的话。

  过了片刻,痛苦减轻了一点。他开始画足部模型。他的表兄过了几小时醒来时,文森特已经画好了七张。莫夫象猫般跳起来,就好象没睡过,冲到文森特旁边。

  “让我看,”他说。“让我看。”

  他看着七张画,连声重复道:“不!不!不!”

  他把画全撕得粉碎,把碎纸片扔在地上。“同样的生硬,同样的浅薄!

  你不能依样地画下来吗?你不能把线条画得肯定一点吗?难道在你一生中,一次也不能如实地描绘吗?”

  “你听起来象个美术学院里的教师,莫夫表兄。”

  “如果你进过几个美术学院,那末你现在也许会懂得怎么画画了。把那只脚重画一遍。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把它画成一只脚!”他穿过花园,走进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吃,回来后又在灯光下画他的油画。夜晚的时刻过去了。文森特把脚画了一张又一张。他画得愈多,对放在他面前的不讨人喜欢的石膏模型愈感到厌恶。曙光偷偷地溜进北窗的时候,他面前已经堆下了许多张画。

  他站起身来,心烦意乱。莫夫又一次看着他的速写,把它们揉成一团。

  “不好,”他说,“一点也不好。你违反了绘画的全部基本法则。好吧,回家去吧,把脚带走。要一遍又一遍地画。没有画正确,就别回来!”

  “我决不干!”文森特大叫。

  他把石膏模型摔进煤箱,撞得粉碎。“别再向我提起石膏,因为我受不了。只有在没有活人的手脚可画的时候,我才会去画模型。”

  “如果你是那样想的话,”莫夫冷冰冰他说。

  “莫夫表兄,我决不能接受不论是你的还是别人的死板的体系的束缚。

  我要根据我自己的气质和个性来表现事物。我应该按照我所看到的那样,而不是按照你所看到的那样,来描绘事物。”

  “我不想跟你再多罗苏了,”莫夫以一个医生对一具尸体说话的腔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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