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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一九五五年开头五个月欧内斯特的主题歌仍然不变——备受来访者的烦扰,受尽痛苦的折磨。转眼新的一年又要到来了。十二月三十一日,他很早就上床休息。这次他并没有喝酒。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的脸部和胸部长满了红点子。开始,他以为是过去患的丹毒又复发了。两个星期后,他写信告诉小查理士斯克里布纳,他的身体健康仍然不很好。自从那两次飞机出事后,他的背一年到头都是酸痛的。他写信给阿德里安娜,用十分罗曼蒂克的口吻对她说,为了防止因疼痛使他神经失常,他有时还是写点东西。二月中旬,玛丽的父亲去世,她回家去办丧事。玛丽不在家,欧内斯特更感到凄凉。群众的来访平添了很大的精神压力。每天工作一做完,他唯一的要求是静坐休息,恢复疲劳,他压根儿不想解释或讨论任何事情,更不愿意象展览会上的大象站在那里供人观赏。

  四月六日上午十点左右,欧内斯特正在工作的时候,门口来了四位普劳斯顿学院的二年级学生。他告诉他们他得靠写作维持生活,请他们先到游泳池那边坐着,等他完成工作任务再来找他们。他打发佣人送啤酒给他们喝,自己准备再继续写作。可是,一时心绪凌乱,坐不下来。索性穿上衬衣走去同那些年轻人聊天。到了下午三时左右,那些小伙子十分得意地走了。隔不到四个小时,一个大学毕业班的学生来找他。那学生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叠手稿,交给欧内斯特。他一直呆到半夜才离开。这个学生是鲁特格斯创作写作班的学员。欧内斯特在他的稿子上写批语,给那学生讲写作方法和技巧,还借给他二十元作路费回家。

  两天后,水牛城一位年轻教授应欧内斯特之请来到芬卡。这位教授各叫弗莱塞德鲁,多年来一直收集海明威的有关材料。汽车司机佐安到阿姆波斯去接他。欧内斯特亲自到门口迎接。后来德鲁描述说,“海明威个子高大,穿一件旧衬衣和卡其布短裤。头发和胡子都已灰白,皮肤暗红色。他同我握手表示欢迎。开始有点不自然,仿佛我是个要人。”他带他看了第一楼的情况,然后陪他到游泳池去。此时,他显得随和了,说起话来也不受拘束。原来,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德鲁补充说,“动作缓慢,说话速度不快,有点文质彬彬的味道。”他对人很和气也十分虚心,他的嗓子低沉洪亮。他们还谈到阿特金,贝克,方顿和杨教授对海明威作品的评论。“欧内斯特对他们很好,”德鲁说,“但是他认为,作家写书时不应该写活着的人。海明威根本不喜欢杨教授的书,因为杨的主要论点是海明威的书导出创伤……海明威敬佩卡洛斯贝克和贝克的书……但是他的书太难读了,正如许多评论家所说的,太多象征主义了……出色的作家都不是事前就选好了形象,然后围绕这形象去写的。从一本真实反应现实生活的书中,可以产生出形象。如果不过份强调的话,还可以有利地运用形象。海明威发现方顿的书太过份了。方顿是个令人失望的作家,也是个令人失望的美国情报局调查人员。

  这天是星期五,天气晴朗。德鲁提起他是天主教徒的事。欧内斯特说,“我愿意怎么想就怎么做。就我的情况而言,虽然我离了几次婚又重新结婚,我仍然可以参加做弥撒。”他提到那个巴斯克传教士唐·安德雷斯。他说,“他每天为我祈祷,我也为他祈祷。我再不能为自己祈祷了。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我已变得麻木不仁了。”

  近些日子来,欧内斯特运动得很少,因而体重又增加了。为了减轻体重,躲避来访者对他的烦扰,他和玛丽乘坐“彼拉”号又出海去了。五月四日返回家里时,他的体重降到二百三十磅,感到精力充沛,连续写作三个星期,把那本关于非洲之行的书总数写到四百四十六页。但每当他工作劳累的时候,他的背就疼痛难忍,同时左眼视力急速减退,左耳听觉不灵。可是六月一日,当莱朗赫华德和彼得来到芬卡找海明威重新制订拍摄《老人与海》电影的计划时,他并没有把自己健康上的毛病告诉他们。他象对待斯宾萨一样,带领彼得去钓大马林鱼,让他知道钓鱼的艺术。彼得建议在拍摄小组人员到达后,就预拍钓鱼场景,整个影片九月一日拍完。莱朗赫华德和彼得走后,欧内斯特发现体重又减轻了四磅,血压的读数是:高压一百五十八,低压六十八。他自己觉得比刚从非洲回来的时候要舒服些。

  然而,他无法预料生活中的风云变化。在圣约翰日那一天,他突然得到消息:唐安德雷斯因心脏病发作而死。一个星期后,欧内斯特和玛丽回到威斯岛维修他在白头街那幢房子。七月四日,阿隆霍特齐纳到芬卡和欧内斯特讨论把欧内斯特的短篇故事改编成戏剧搬上舞台的问题。见面时他感到十分吃惊,自从一九五四年在马德里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欧内斯特变得苍老多了。参加庆祝欧内斯特五十六岁寿辰的人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些人有:比尔华尔登。和吉安弗朗哥等。

  “真是光阴似箭,”他给他儿子帕特里克写信说,“不过我们的生活很有乐趣”。

  八月份摄影小组和技术人员抵达芬卡为《老人与海》拍摄外景。欧内斯特显得十分活跃,一切安排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他特意从柯吉马那里租来四条老式小木船,并让“彼拉”号和梅伊托的“坦西”号协助配合。九月份开头两个星期,只要天气好,每天都进行工作。虽然有时风浪大了一点。第一天出海,欧内斯特就钓到两条大马林鱼。后来,他兴高采烈地站在驾驶台掌舵,一面呷着麦斯克尔酒暖身御寒,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拍摄工作的规模相当大,光拍摄小组和技术人员就有十四人,外加欧内斯特,格雷格里奥,梅伊托的侄子埃利辛,他是一位不知疲劳的体育运动员。欧内斯特协助拿冰块,鱼饵,钓具。看那场面,真象正在组织一次海上的长途旅行。

  这次出海,欧内斯特带着他的朋友兼拳击教练乔治W·布朗同行。布朗经常给欧内斯特做按摩,总是体贴关心他。“你哪里不舒服吗,欧内斯特?”乔治经常关切地问他,“背上还疼痛吗?请你睡在床上就象平时睡觉那样躺着。雷恩,给欧内斯特端杯酒来。老弟,你喝那种酒使你感到难受?雷恩,你把酒杯端到他的嘴边。欧内斯特,你慢慢喝。全身肌肉放松点,我再给你两腿按摩一下。”对于这样的治疗法,海明威非常满意。欧内斯特请乔治作为他立遗嘱的见证人之一。他用蓝色墨水在葱皮纸上写遗嘱,日期标明为九月十七日。遗嘱中写明他的全部资产归玛丽,即遗嘱的执行者所有。遗嘱的第四段是这样写的:“我有意不把抚养小孩(现在的和立嘱以后的)的具体情况写进遗嘱里,因为我完全信赖我的爱妻玛丽能按照我的嘱咐去做,把小孩抚养好。”

  欧内斯特的三个小孩正在长大成人。他们各走各的道路。大儿子波比从军队里回来后,从商。十月份他回到芬卡同他父亲一起住了两个月。海明威感到很高兴。另外两个儿子都在坦噶尼喀。基基在那里打猎;帕特里克拜师学作白人猎手。现在已经出师了。海明威以此感到自豪,因为同佐斯相比,他幸运多了。

  这年秋天,欧内斯特的精神特别紧张。经常发脾气。有时显出他特别不喜欢某些人。其中包括伯纳德迪沃托。欧内斯特对于伯纳德的死没表现任何的哀伤。被他攻击得最多最厉害的是福克纳——欧内斯特称他为“喂甜麦酒的老头儿”。福克纳写了一些狩猎的故事。后来,都收集到一本装璜十分漂亮的集子《莽林》里去。欧内斯特写了一封短信由哈威布雷德转交给福克纳。信里说,福克纳的故事写得好,读起来也很有兴趣。但是,如果福克纳先生能亲自去打那些在树林里来回跑动的动物,作为读者,他就兴趣更浓,更为感动了。

  多明格恩到中南美洲去收取债务,路经哈瓦那,顺便探望海明威,从而再次激发起海明威到西班牙做观看斗牛的欲望。截至此时,他的那本非洲之行的小说已经写了七百页。他说他要带玛丽到卡拉卡斯去观看将在十一月十七至十二月四日举行的斗牛表演。但后来没有成行。十一月十七日,他十分不明智地亲自到哈瓦那体育宫参加圣克里斯托彼尔勋章授予仪式。在那里,他被拍摄电视的弧光灯照射了整整两个小时,浑身淌着汗,那天晚上被冷空气一吹立即得了感冒。两天后,他的右脚肿得“象个足球”,并严重地感染到右肾。左肾和肝很快也受感染。显然,他的肝和肾同时发炎了。从十一月二十日起至一月九日,他一直躺在床上。在这期间,他偶尔拿起笔来写点书或阅读。自从非洲飞机事故以来,已经有两年了。虽然他赶上了福克纳也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身体健康表面上也有进展。可是从他目前所发的病例看,他的内脏的毛病,远没有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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