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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朗哈姆告诉欧内斯特他正动手术治疗疝气。

  “嗬,那有什么要紧,”欧内斯特说,“你尽管来好了,医生不会把你捆起来的。”

  “他们会的,”朗哈姆回答说,“他们死死地盯住我,就是走到走廊来接电话,他们都跟在身边。”

  “那好吧,巴克,”欧内斯特说,“老实说,我并不打算到那儿去。写封信给他们算了。如果是你获得诺贝尔奖金,你准备怎么说?”

  十月二十八日,即正式宣布海明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那一天。欧内斯特故意显得谦虚和庄重。在宾客如云的芬卡庆祝会上,哈威布莱特从纽约打电话要求欧内斯特对话。

  “请你告诉我,在一九〇一年设立诺贝尔文学奖之前的作家中,你最愿意把你的获奖让给谁?”布莱特问。

  欧内斯特毫不犹豫地说,“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我感到十分遗憾的是,就美国而言,马克·吐温和亨利·詹姆斯都没有获得这项奖。一些比他们更著名的作家也没获得这项奖。如果这项奖能授给艾萨克迪尼生和伯那德·伯伦森,那我就很高兴,因为他们都致力于以绘画为题材的创作上;如果这项奖能授与卡尔桑德波格,那我是再高兴也没有了……我非常尊重瑞典科学院的决定,并引以为荣。因此,我本不应发表这一类的意见和看法。不过,无论是谁获得这种荣誉,谁都应该特别谦虚。”

  “说得好,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布雷特说。

  “你认为说得对吗?”

  “我认为你说得很对,”布莱特说,“你的意见太好了,我很喜欢,海明威”。

  欧内斯特挂上电话,用手抹了一下额头微微冒出来的汗,转身回到庆祝会上。后来他解释说,那天上午他想要表现得高尚大方。他感到高兴的是,他承认三位把毕生精力贡献给文学事业的老作家比他高明。在一天之内要使三位年龄比他大的人感到高兴,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诺贝尔奖委员会给欧内斯特寄来正式的嘉奖状。欧内斯特看了心里很不高兴。虽然嘉奖状中表扬他的作品风格泼辣有力,作者精通现代文学艺术的表达法,但也指出他早期的作品具有残暴、愤世嫉俗和冷酷无情的特点。根据规定,获奖作品内容必须具备一种美好的理想或远大的抱负。嘉奖状中还谈到构成他对生活的基本观点,对人富有同情心和敢于冲锋陷阵,不怕困难的精神,对于在这个充满着暴力和死亡的世界敢于为正义而冲杀的人表示敬佩之心。总之,这个小小嘉奖状读后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欧内斯特有点不情愿地接受它。

  两天后,正式宣布了发奖。欧内斯特对小查理士斯克里布纳说,那件噜嗦事幸好结束了。为了这件事,他中断了写作,私人生活受到干扰,引起了许多令人厌烦的社会交往。当然,那张三万五千元的支票可以帮助他偿还部分债务,特别是偿还期限过了很久的一笔从赛缪尔那里借来的贷款。至于那枚精致的金质奖章,他不知道要怎样处理才好。有人称它为“瑞典奖金”,欧内斯特为了表示自己的慷慨大方,他准备把奖章送给埃日拉庞德,但转念又觉得不妥。有一段时间他把它丢在芬卡家里的首饰匣里。最后他将它送给古巴国家圣教,永远放在古巴圣地亚哥的圣母神殿前。

  十一月,欧内斯特接到美国驻瑞典大使馆从斯德哥尔摩的来信。信中说,美国大使约翰·卡波特从报上获悉海明威先生因身体有恙,不能亲自到瑞典领奖。如果情况属实的话,美国大使将代他领奖。但诺贝尔基金会主席斯坦尔表示,希望海明威先生随信寄上一篇简要演说稿,以便在会上宣读。

  欧内斯特欣然同意。于是写了下面这篇演说词:

  瑞典科学院全体成员,先生们,女士们:

  我不善于辞令,也没有多少话可说。谨衷心感谢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委员会诸位委员们如此慷慨地授予我这一奖励。凡是知道比自己更著名的作家没有机会获得此项奖励的作家,一定会怀着十分谦恭的心情来接受此项嘉奖的。关于这些伟大的作家的姓名,我想,在此不必一一列举,因为与会的人都可以根据自己所知和良心列出他们的姓名来。同时也不可能要求我国的大使先生在会上宣读一篇能充分表达一个作家内心所要说的话的讲稿。一个人所写的东西不一定能立刻被别人领会清楚,但有时候是可以做到的。不过最终是会十分清楚的。根据这种情况和作家自身所具备的才能,他或者流芳百世或者昙花一现。尽管人们能为写作列举许多优点,但它终归是一种孤独寂寞的生活。有人试着把作家组织起来以减轻他们寂寞之感。我觉得那样不一定能提高写作质量。一个作家生于集体社会之中,当他过着孤独生活的时候,他的作品的质量常常受到影响。由于作家是单独地进行工作,因此,如果是一位出色的作家,他就必须面对永恒,否则每天都会走下坡路。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每写完一本书只是标志着他要写出更高水平的书的开始。作家应该写他从未写过或别人写过而失败了的东西。这样有朝一日,机会到了,他就会成功。如果文学作品只是把人家的名作用另一种方法重新写过,那是太容易不过了,因为在我们前头已有很多伟大的作家,他可以不要别人帮助,任取所需。作为一个作家,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作家只写出他所要说的话,而不是去讲他所写的东西。请允许我再次表示感谢。

  十一月十七日,《纽约时报》记者罗伯特孟林采访了海明威。海明威对罗伯特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自然十分高兴。可是,消息传来时,我正写得入兴。如果因得奖而影响写书,我宁愿不得奖。”他在回答多曼奥哥旺将军的信时说,“瑞典的事”他一点也不受感动。这种突然而来的群众性事件,紧跟在飞机发生事故之后,实在使他受不了。“这种喧喧嚷嚷的场面,我一点也不喜欢,”欧内斯特说。为了避免工作再受影响,他和玛丽驾着“彼拉”号很快地出海去了。圣诞节前几天,他们返回芬卡,发现“瑞典奖金”一事余波未平,还有很多人前来向他道喜。二十二日,他正在剥鱼破龟放进冷库的时候,葡萄牙和中国的总领事专程拜访他。“我用那只散发着海龟和鱼腥味的手同他们一一握手,祝他们平安。这就是我所能得到的快乐,”欧内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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