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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1996年,金泳三总统访问新加坡。衣冠整齐的他自豪地对我说,他每天早晨都会慢跑好几公里。他还说,我们拥有相同的价值观,比如强调家庭的重要性,以及建立社会网络对家庭给予支援。我补充说,我们最重要的共同利益是确认美国在亚洲地区保持影响力,这在战略上是极其重要的。

  金泳三总统在上任时曾表明他不会旧事重提。然而随着国内压力日益加强,他不得不在1995年底改变初衷,国会通讨了一项特别法令,取消对1979年的政变和任何跟1980年光州大屠杀有关的谋杀、煽动骚乱、贪污和其他罪行讲行调杏的限制。结果,在他之前的两位总统都被逮捕和定罪n在电视卜着到他们两人被羞辱,还身穿囚衣被带上法庭。我吓了一跳,感到十分惊讶。全斗焕和卢泰愚因1979年的政变和1980年的光州大屠杀事件,分别被判死刑和坐牢22年半。两人也因在任期间收取贿金而被罚款。上诉后,全斗焕的刑罚改为终身监禁,卢泰愚坐牢17年。

  不久后,金泳三总统本身也卷入一桩涉及大笔款项的贪污丑闻。韩国一个大财团韩宝在数家国有银行欠下数十亿元,宣告破产。金泳三的儿子被控收取700万美元,后被判入狱3年,外加罚款150万美元。反对党趁机声称金泳三本人也接受过韩宝的贿赂,在竞选中的花费明显超过法律上的规定。金总统虽然在电视上公开道歉,却拒绝透露详情。多起贪污丑闻经过媒体大事报道,加上经济管理不当,现任总统和执政党的声望已被摧毁。不翻旧账,他们的政治制度所受的损害就不会那么大。在南非,要是人们承认在实行种族隔离体制时干下暴行,调查与和解委员会就会原谅他们。虽然这样做不一定促进和谐,但是至少没使分裂尖锐化。

  错误的信息两位前总统所经历的审讯不只摧毁了他们和好些助手,同时也摧毁了协助创造现代韩国的人物。人民变得愤世嫉俗,对所有的官方机构都不再抱任何希望。韩国领袖要重新获得人民的尊重,看来得花上一段时间。他们两人是根据当时韩国的惯例和标准行事,而根据那些准则,他们算不上是十恶不赦之徒。卢泰愚之所以会让权力转移到金泳三手上,主要是受到美国舆论的压力,他们不赞成由另一名军人接班。其他国家军人出身的领袖将从这一连串事件中得到错误的信息,他们会以为把权力移交给争取群众支持的平民政治家是危险的做法。

  1999年,我以韩国工业联合会国际咨询团成员的身分到汉城出席会议。咨询团在10月22日的一个论坛上与韩国众财团领袖进行讨论。这些财团是韩国版的日本财阀。日本财问取得成功的所有主要工业,韩国财团会以更低廉的人工和成本进场较量。他们同日本人一样,目的是占有市场,无视现金流动和生意底线。韩国国内经济尤其是工人的高储蓄率,是集团取得低利率资本随之专攻某些工业的基础。日本的情况也是如此。

  冷战结束后,外界情况起了变化。韩国也须像日本那样,开放国内市场,特别是金融市场。他们的财团共借贷了约1500亿美元的外币,在国内和国外——中国、东欧前共产国家、俄罗斯和前苏联的中亚细亚(中亚)共和国,迅速扩充发展工业。这些投资并不是在预算有多少回报后进行的,它们大举扩张业务,旨在占据市场。近1997年底,这些财团无法偿还贷款利息,韩元跟着暴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伸出援手,三个星期后,金大中在选举中获胜担任总统。

  我告诉财团代表,韩国正处在十字路口。它不应继续采用日本的工业和经济模式,因为就连日本本身也走投无路,不得不放弃旧有的经济模式。韩国和日本现在是全球经济和金融系统中的一分子,必须遵守美国和欧盟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国际贸易组织定下的规则。它们必须使投资更具竞争力,如同任何美国或欧洲公司,着重盈亏。问题在于如果要具有竞争力,它们应如何从当前的状况发展到所必须达到的地步。这些财团已扩展成庞大的联合企业。

  如今,它们应专注于做得最好的业务,以它作为核心业务,放弃那些无生产效益的业务。接下来,要使业务蒸蒸日上,就需聘请具有企业精神的管理人员。当我表示儒家思想并不是导致它们崩溃的因素时,财团领袖都感到欣慰。他们的弱点是做生意没有固定的模式,也不在意回报和生意底线。他们的制度不够透明、开放、公正,会计法也没根据国际标准,导致雪上加霜。也是儒家社会的香港和新加坡之所以能顺利渡过金融风暴,是因为两地履行英国法制,做生意的方法透明,会计法符合国际标准,公正平等地公开招标和商讨合约,银行贷款简易方便。韩国人必须采纳这些做法。

  韩国人做生意的手法跟日本人很相近,主要是靠非正式的关系,甚少注重规则和法律。财团领袖们明了重组的重要性,却不愿意放弃家族对过去40年来辛苦建立的大企业的监控。他们也不舍得把属下的公司交托给管理人员,后者已习惯了让创办人为公司所有企业的策略做决定。出席了国际咨询团会议后,我到青瓦台拜会金大中总统。此时的他已70多岁,身材魁梧,比起他那一代的韩国人算是高大的。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据说1971年,韩国中央情报局人员企图谋杀他,他的腿就是在当时弄伤的。他脸部表情严肃而且深沉,偶尔会笑一笑。会谈中,他井然有序地从南北关系开始,谈了一连串的课题,要我评价他的政策。从“阳光政策”说起,这个政策的目的一来是维持强硬的威慑姿态以防战争,二来是要在不破坏或威胁朝鲜的情况下实现统一,最后是要营造适当的环境,让两地的私人企业界能在经济和生意上密切合作。

  我说,通过科技、管理和知识转移,并鼓励发展来帮助朝鲜改变,是合理实际的做法。这么一来,朝鲜就能提高本身的生活水平,减轻南方的负担。不过,与此同时,人民与人民之间的交往更应有增无减,智囊团、大学和言论界的相互交流尤其重要,这样,思想看法才会改变。

  我认为,把东北亚和东南亚结合成一个区域,指日可待。两个分区的经济体关系越来越紧密。

  韩国媒体以为我们会谈到对亚洲(即儒家)价值观的歧见,以及民主和人权课题。我告诉他们,我们快80岁了,不太可能改变自己的看法,所以没触及这些课题。历史将证明谁对儒家文化有较好的诠释。

  从金大中身上,我看到一个人经历重重危机后脾气的转变。为了达到更高层次的目的,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曾经在日本被韩国中央情报局逮捕,施以酷刑,要不是美国介人,恐怕已被杀害。然而为了赢得1997年的选举,他跟中央情报局前局长金锺泌结盟,选举胜利后肢委任金锺泌为总理。

  导致韩国目前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困难重重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从军法统治到完全自由的民主政治的转变太仓促了。他们没有早已确立的执法传统来控制公众集会,也没有任何条例管制工会,规定它们须在罢工或采取工业行动之前举行秘密投票表决。我们的情况就不同。1959年,我们接手管理新加坡的时候,英国留下了一套轻罪法规,因此在紧急法令终止后,碰上示威事件发生时,我们还能通过其他途径加以约束,以免示威府动超出可以容忍的范围扰乱治安。

  如果韩国能把民主进程的速度放慢一些,在那期间制定所需的法律来调控示威和抗议,或许人民在示威抗议时,就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像愤怒的工人同学生跟警察对峙那样。领袖和人民之间的社会契约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获得更新。他们有必要重建人民的信心,让人民知道不论是成功和较不成功的人、较优秀和受较低教育者,以及管理层人员和工人,都将获得平等的对待。为争取快速增长,各任总统遵循的政策对工业家、经理和工程师非常有利,工人却没得到什么好处。随着国内生产总值上升,贫富悬殊也跟着扩大。不过,我相信一旦制定了新的社会契约,韩国人将再次朝气蓬勃地稳步前进。他们充满活力,勤奋和能干。自强不息的文化,驱使他们努力争取成就。

  几次尝试不果之后,朝鲜和韩国领导人终于在2000年6月13日在平壤举行峰会。韩国人在观看电视现场转播时,大为惊讶。被形容为恶棍的朝鲜领袖金正日,显得热情、幽默和友善。韩国人都为此而兴高采烈。即使是疑心最重的人,对他也留下深刻的印象。

  几天之后,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访问北京和汉城。在汉城,她表明美军将留驻韩国。但是,如果关系继续解冻,她必定估计得到朝鲜将会施压,要求美军撤走,而韩国人也会鼓动和支持。如果朝鲜停止发展导弹,美国也就没有必要发展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了。

  就在峰会当天下午,我在北京会见了江泽民主席。他当时兴致很高,愉快地向我描述了他在电视上见到两位领袖握手的画面。江泽民有理由感到满意,因为金正日在峰会之前两星期,曾罕有地访问北京,同他讨论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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