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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假如我在莫斯科的中央工作,我一定把这些档案材料翻译出来,充当所有情报人员的必修教材。它能够代替关于最严格的地下工作的必要性的任何理论教材。应该强调指出的是,这些材料涉及到的是一个普通人,除了通常所说的对于共产主义的同情之外,人们对他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一个下土,无论在军队里还是作为个人都不曾扮演过重要角色。但是单单怀疑他是共产党人,审查结果足以写成200页的材料。没有任何遗漏。审查从他的父母亲开始,所有的亲属,从学生时代到他的学徒生涯。所有居住过的地点,他的房东和许多邻人的供词全都记录在案。他的同事,他的朋友,他的读物都记载下来,他的书信,他的休假旅行,他的情人,他的结发妻子,几乎无一遗漏。我在自己的所有经历中,认为这简直是无法令人置信的事情。

  战后工党在选举中赢得胜利并组成政府。当时哈罗德·拉斯基,奈威尔的兄弟,是工党的主席。

  战后英国经济状况呈现一幅十分可怕的景象。只有向美国借一笔巨大贷款才能挽救它的经济困境。这笔贷款无可挽回地决定了英国对美国早已存在的依附关系。美国和英国开始反对苏联的冷战。如果有谁怀疑这种有计划进行的行动,那么邱吉尔在法尔顿、密苏里的演说便可改变他的看法。遗憾的是,工党常常是追随保守党的反苏路线的。

  1945年5月,女房东要迁回“别墅大道”来。我们必须再一次迁居。伦这时尚在德国,在军队里。战争结束21周以后他才被遣返回家。

  我对带家具的住宅和那些隔三差五来视察一遍的女房东们讨厌透了,她们对地毯上的每一个污点都表示不满,还要特殊收费。但是像从前一样,要想找到一处带家具的住宅是不容易的,而一处不带家具的住宅,那就是一个乌托邦式的愿望了。一位女邻居偶然间提到一处叫“云杉”的农庄想出租,这处农庄坐落在“柯茨沃尔”山区距大拐弯不远的一座村庄里,柯茨沃尔山及其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距离牛津大约有30公里路程。我去看了一下这栋房子,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里面有7个房间、巨大的厨房和许多的附属房间;整个住宅对于我们来说委实太大了。房子里没有电,也无人收垃圾;每天有一趟公共汽车通往附近的城市。但是这里的环境十分美丽,这栋二百五十年的老宅子,有很厚的木板阳台,低矮的房间,被院落、谷仓和荒芜的花园环绕着,我很喜欢,除此之外,房租也只是我们从前所付房租的三分之一。我租下了这栋房子。也许我还能把部分房间租出去,万一我外出时,家里有人照看孩子们。对于发电报来说,一个和别人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的人自然是不合适的。

  我购置了必要的家具,妹妹们把她们剩余的钱也捐了出来。在长长的走廊里,我悬挂了一些中国明代的绘画。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绘在绢绸上的画非常适合装点这栋古老的农家房屋。

  在村庄里与邻人们建立联系是困难的。我们对面有一家地主庄园住宅,这位富裕的地主叫伦斯代尔。他从前是一个著名的海军指挥官。菲利浦亲王年轻时在他的麾下服过兵役。我们住在那里时,菲利浦和他的妻子,后来的伊丽莎白女王,还来拜访过这位地主。其他居民是农业工人或者小农,他们并不像我这样,知道什么是“外国人”。

  就这样,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是我有自己的工作,我有尼娜和彼得,米沙假期时从他的寄宿学校里回家来。伦偶尔也从德国回来度假。我知道他喜欢柯茨沃尔山区,我们从前骑自行车游览过这里的风光。我很高兴把我们这第一个正式的家指给他看。他回来度假之前,10岁的尼娜便发过一通议论:

  “我敢打赌,他会激动得整夜睡不着觉,他不会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也许他会不顾一切地从船上跳下去,向我们游过来。”

  但是,当他终于从特拉威敏德回来时,他一点没有心思看看我们的房子和田园般的乡村。他来自一个充满了灾难、巨大矛盾、紧张和困难的德国。

  我感到伤心,并设法在他走了之后通过在信中描述我们的生活,使他建立起与家庭的联系。

  * * *

  1946年夏天

  ……从早晨9点到晚7点,我带着孩子们在斯特拉特福镇①。这是我答应过他们的一次夏日郊游,他们可以大吃大喝一通。喝了四次汽水,吃了三次冰淇淋饼干,逛了两次平价商店,参观别的高级的东西,例如莎士比亚故居,步行穿过剧院大厅。然后在河上划了一次摩托艇,在一处美丽的游泳池里泡了几个小时。

  ①斯特拉特福镇为莎士比亚故乡。——译注

  1946年2月①

  ①米沙已年满15岁。

  为了祝贺生日,我给米沙买了一条领带,在这之前他眼巴巴盯着橱窗里的领带,看了好长时间,领带是鲜黄色的,印有许多马头。这是一种可怕的风流男子的事情。如果你想送给他什么,一块颜色显眼的绸手帕即可,越俗气越好……

  1946年12月

  ……圣诞节过得非常有特点。我把两个德国战俘请到家里来与我们一同过节,他们都住在这个村子里,在伦斯代尔那个巨大的农场里干活;他们都是从为战俘开办的“民主教育营”结业的。我们刚要坐下喝咖啡和吃纯正的胡椒蛋糕,便有人来敲门。进来8位“敲钟人”,按照古老风俗进行了一通表演:他们手里拿着14口钟,各有不同的音响,他们表演了许多圣诞节乐曲,美极了。村民们对于我家的客人似乎感到惊讶,可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我发表了一番关于圣诞节的演说,祈求世界和平,克服战争的敌对情绪。

  * * *

  在这一年里,我又听到一些关于恩斯特的消息,他的处境非常不好。他想返回他的家乡德国来,他问我能否在这方面援助他。他需要向德国流亡者组织证明自己是作为被纳粹迫害者离开德国的。这我当然知道,我可以帮助他。据一位医生计算,他在最后30个月里,每天仅靠400个卡路里热量生活着,他居然活下来了。

  我通过玛格丽特的发信人给德国流亡者组织写了一封信,寄往上海铜山路696号。

  恩斯特到底未能踏上返回德国的路程。我今天依然坚信,如果他当时能够成功地返回来,我们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会多一个诚实的,能干的,有牺牲精神的同志。

  我又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直到1966年于尔根接到一封来自南美洲的信,这是20年以后,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恩斯特在信中写道,他想念欧洲,也很想回来。此外在观点方面他依然如故。秋末我得到消息说,如果我同意,他要来看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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