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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恩斯特像我一样受的是同样的训练,但愿他在发报机组装方面比我懂得多一些,因为我的知识尚无把握。自然我不会把为我规定好的前程泄露给我同学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对安德列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恩斯特是否知道我有一个儿子。这个问题谁都没有想到!安德列建议我自己把这事告诉恩斯特。

  这件事情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来给我添麻烦。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去冒风险,而且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的孩子。

  一辆小轿车把弗兰茨和我送到恩斯特学习的学校。我被领进一间屋子,把我的大衣挂在走廊里,在冰冷的房间里等待着。这间屋子也许并不怎么冷,可由于激动,我的牙齿直格格打颤。门开了,弗兰茨首先走进来,一个明显比他高的同志跟着走进来。

  “这是恩斯特,这是索尼娅,你们认识一下吧。”弗兰茨走掉了。

  我下定决心保持沉默,等待恩斯特先说话,到底他是我的上司嘛。恩斯特生着一头浅色的头发,有一双细细的蓝眼睛,一个粗大的鼻子和一张薄嘴唇的嘴。他肩膀宽阔,身材修长而结实。“你在发抖,”他说,“你想披上我的大衣吗?”没待我回答,他便脱掉大衣,披在我身上。这大衣又长又重,可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然后我提醒自己必须把最重要的事情解释清楚。“我有一个小孩,我不能丢下他。”

  “你有什么?”

  “一个男孩,一个三岁的男孩,他必须跟着。”

  关于孩子我早已下定决心。若要我自愿离开他,除非是参加一场革命或者参加游击队的武装斗争。恩斯特若是拒绝我的男孩,我就不会跟他一道去。

  恩斯特沉默着,而我却在想:立即把大衣还给他,我去找安德列。

  “我没有理由反对一个孩子,我们需要新的一代。”

  弗兰茨和我又乘车返回去。几天以后我得到任务,打点我的行李,与恩斯特一道学习14天。学校是由一栋一栋的木屋构成的,挨近森林里的一座村庄。

  在训练结束之前,我们只有不多的时间,可这点时间却足让我认识到恩斯特在技术上比我熟练得多,他是一个非常具有韧性和细致认真的人。弗兰茨是个优秀的实干家,但不是个理论家,恩斯特常常用一些问题为难他,直到他把一件事情完全弄明白之前,决不让他安静下来。他从来不看钟表,也不休息,晚饭之后接着工作。与他相比,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愿意服从他的工作方式。在发报方面我比他快,这一点令我感到欣慰,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超过他的。

  在我们共同度过的这14天里,像我历来习惯于与同志们友好相处一样,我竭力创造了一种友好的气氛,免得恩斯特为此花费脑筋,免得他做更多的设想或者提出更多的希望。

  恩斯特对我做了这样多工作表示满意。他不知道,没有他做出的榜样我也不会做得这样好。由于我既不娇惯亦不任性,他显然感到放心了,我也竭力做出一副经得住摔打和粗旷的样子。我要让他知道,跟他一块儿走向未来风险的是一个合格的同事。

  * * *

  出发之前,情报局达维多夫将军与我告别。我作为一名德国同志还缴纳了我的党费。关于这种缴纳党费的可能性,我请教了已经在上海的同志,这件事情是由里夏德处理的。

  我没有再见到艾格尼斯,1948年或者是1949年我曾经有一次机会,她当时生活在牛津,我则生活在牛津附近的一座村庄里,但在我当时的困难处境中,去见她会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会在政治上给她带来危险。另一方面,关于她的发展状况我一无所知,我应该怎样对待她呢?我只是听说艾格尼斯精神上颇为苦恼,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那些书当时还是很受人重视的。她是在1950年3月做了一次手术之后去世的,她的死令我十分伤心。

  恩斯特和我分头去布拉格,我们在那里住在不同的饭店里。我的护照是从布拉格开始利用的,表面看来,这整个一段时间我是在欧洲度过的。我们买了一张意大利轮船的二等舱船票,轮船的名字叫“Conte Rosso”或者“Conte Verde”,从特里斯特出发。按照情报局的惯例,应该乘坐一等舱,被我拒绝了。

  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接米沙了,他在捷克深山里的边境木屋里,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我们应该从布拉格起程去特里斯特。

  我与米沙分别了七个多月,除了想着再见之外,心里什么都想。长时间的怀念使我产生盼望孩子的欲望,在大街上我常常迫在他们后面观察他们,每见到一辆婴儿车,我都要往车里看上一眼。

  起程去边境木屋之前的晚上,恩斯特提议我们共同去看一场电影,在布拉格只有十分必要的时候我才见他。事前并没有这种打算,既然他作为领导这样定了,我也甘愿出去散散心。我们看的是《托儿所》,一部非常美的法国电影,里面的主角都是儿童。这部电影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十分钟以后,我已经被感动得泪流满面。

  恩斯特肯定不需要一个看了一部电影便嚎啕大哭的女同仁。最初我还以为他什么也未发现呢,我任凭眼泪流淌,不去擦它们,我用了最大的努力,阻止新的眼泪流出来,毫无效果,它们依旧像天然喷泉一般涌流。我很不好意思,最后只得说:“平时我并不是这样的。”

  恩斯特把他的胳膊放在我的肩上。“你这样,我很高兴。”

  这天晚上,我由于哭成这么一副样子而不想去咖啡馆,但是恩斯特坚持要去,这天晚上他第一次谈起自己的身世。他父亲是一个汉堡渔民,他的钱全都喝了酒;他母亲忍饥挨饿为四个孩子而工作,把他们培养成体面的人。他谈到当他父亲虐待母亲时,他是怎样痛打了父亲,离开父母亲的家庭开始走向大海的。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成了一位同志,但这并非一条轻而易举的道路,他面前根本不存在这样一条道路。当新的世界观吸引他的时候,他开始研究这种新世界观的理论。每当别的同事玩牌,去农村度假或者休息的时候,他却在读书,在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因为不明白那些生词和长而复杂的句子。他毫不放松,直到他能够说自己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为止。

  恩斯特谈了很长时间。

  第二天我去边境木屋。许多事情我都忘了,惟独这次乘车旅行我还记忆犹新,因为我当时感到自己是幸福的,每一分钟我都距儿子更近了一些。我设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和高兴。这孩子也许不会欢呼着投入我的怀抱,也许他根本认不出我来。

  罗尔夫的母亲来车站接我,她未把米沙带来,这令我非常失望。距离森林边缘小房子的最后一小时显得特别的漫长。我无法集中精神谈论任何话题,并且从早起我就没吃饭。当我们走进小屋子时,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向奶奶扑来,藏在她的裙子后面。我儿子甚至都不想跟我握握手。有三天时间他不理睬我,没有礼貌、倔犟,沉默寡言,到第三天时,我实际上不得不违背他的意愿把他拖过来。直到我们两个人重新恢复平静,着实花费了一些时间。

  从布拉格到特里斯特的路上,恩斯特和带着孩子的我乘坐的是同一辆火车,但却在不同的车箱里。我们想后来公开地作为旅客在船上相会。

  轮船停泊在码头上。我们的旅行路线是穿过苏伊士运河,途经印度,在开罗、孟买、新加坡和香港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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