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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第23章

  医院病房外。一家人探着头围着大夫。伟强很激动,抓住大夫的胳膊连声问怎么样了。春梅硬扳伟强,问:医生,我妈到底怎么样了?大夫说:您母亲不是第一次中风了。二琥听罢,狠狠地打了一下倪俊的头。大夫接着说:病人现在瘫痪在床,需要好好护理。倪伟民急问:大夫,你的意思是妈成植物人了吗?大夫说:还没到那种程度,只是病人现在彻底失去了自理能力,需要有人全天照顾。倪俊的脸煞白。红艳一下哭了。春梅皱紧了眉头。倪伟强重重地捶了自己胸脯一拳。二琥扶住倪伟民,忍住泪。斯楠则默默站在一旁。谁都知道,老太太的瘫痪意味着什么。他们将从实际意义上失去一个母亲。不能说话,不能交流,只是永远躺在那里,需要有人照顾。这其中,倪俊罪过最大。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老太太的情况并无好转,也没恶化,该出院了。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把老太太接到倪伟贞的房子里赡养。小客厅里,几个人围坐着,都不说话。倪俊心里怯怯的。这些天他一直憋着,想说点什么,老太太在他的监护下摔倒的。他一直内疚。我倪俊刚说一个字。他爸倪伟民挥手就是一掌,稳稳地打在倪俊脸上。你闭嘴,不孝的东西。二琥忙护着倪俊。伟强说,算了大哥,摔都摔了,打也没用。

  春梅最冷静:现在妈瘫痪了,需要全天候的照顾,伟贞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昨儿跟她通电话了,她说她人不能到,但钱会到,这个房子就是妈今后的养老房。大家都没表示异议。第二个就是妈的日常安排问题,因为不像以前了,得有人照看,具体方案还是得大哥定。倪伟民说:妈变成这样,怪俊俊没照顾好,才摔了一跤,要不就我们家照顾吧,我们家条件不好,那就我和二琥搬过来住,照顾妈。春梅忙说:大哥,千万不要这么说,妈的事,也是意外,还是要大家一起照顾,伟强你说是不是。倪伟强阴着脸,不说话。春梅又问了他一句,倪伟强才说,妈就住这房子,不用你们照顾,我来请保姆。

  二琥一听伟强这话充满抱怨,便说:唉,我说二弟,你说这话就不地道了,妈弄成现在这样谁都不愿意,但你也不能这个态度吧,照顾妈,天经地义,妈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倪伟民重重地唉了一声。起身就要走。春梅忙着打圆场,但也没用。倪俊低着头说:奶奶是在我手里出事的,我来照顾吧。二琥低声喝:你少说话!

  老太太出事后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宣告失败。伟强对倪俊一家有气,认为是他们害了妈,打心底里,他也有些看不起他这个哥,更看不起自己的侄子倪俊。一事无成不说,还惹事。因为老太太这个事,春梅也暂且放下伟强与女学生的瓜葛一事,搭了个小床在老太太的床旁边,每天起早贪黑照顾老太太,二琥每天也是到点就来帮忙,两人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合作配合得很得当,老太太的情况算暂时稳住了。晚上就睡,白天,要么被扶上轮椅,要么就半坐在床上。这天,二琥伺候老太太擦洗了身体,穿好衣服后,推轮椅去阳台晒太阳。二琥也是坐小板凳上,对着老太太自言自语。

  妈,你今年快八十了吧,我都眼看奔六十了。真是都老了。我嫁过来时候,你给我一个金戒指,那种老黄金的,我到现在还留着,不舍得戴。本来是想传给红艳的,后来想想,算了,他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什么钻石,不时兴这个了,那个外地媳妇我也不指望她给我养老,算了,不给了,我记得我刚入家门的时候,人家都说哎哟这家婆婆厉害的,要注意要小心,我又是个马大哈,第一天来就被你给批了,说我碗刷的不好,碗底子没刷干净,地扫的不好,地缝没扫干净,衣服洗的不好,水没投干净,每天都有好多个不是,一直到我生了俊俊,为老倪家立了功,才算好些,那个时候我就想,哎呀,以后搬出去有多好,最起码这个婆婆不用伺候了,可现在呢,一眨眼,没说伺候个半辈子,现在也都算到头了,那时候你住在我们家,没住多久就走了,我当时那个气呀,妈什么意思呀,没少吃没少穿的,拍屁股就走,直接住老二家去了,一点面子没给我,你让我怎么过得去。后来我到春梅家,看到春梅伺候你,我才整明白了,哦,你是嫌我们家吃的不好,老二家有钱,吃得好,也自由些。我们家是比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一天三顿清汤寡水的,呵,这么多年了,也没啥变化,把妈接到我们家来,也是让妈受罪,我现在也算老人了,自己也清楚,老人嘛,只要是身体允许的,不用忌口的,哪个不是想多吃点,吃点好的,到老了,皮松了,皱纹多了,难看了。还不就是图个嘴上痛快!我有时候见到那个肥嘟嘟的红烧肉,我也想扑上去,大吃一顿,可不行啊,血压血脂不答应啊!所以不能够吃啊!这次妈你摔了,摔成瘫痪了,对,是怪俊俊,怪俊俊没把你看好,俊俊压根不该带你出去!可是妈,老二的态度就对吗?你都不知道那天我们开会他那个跋扈样,俊俊都已经挨打了,他这个当二伯的,不说护着,反倒一张臭脸,给谁看呀!真是要命!这件事,直接原因是俊俊带你出门了,可怎么就不调查调查,到底是怪谁,妈,你别怪我,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就是有一说一没二话,直肠子直来直往,俊俊都跟我坦白了,那天是您非要吵着出去吃东西,他才敢带您出去的,俊俊这孩子,从小就是心软的人!您提要求,他来满足,虽然欠考虑,但也是一种孝顺吧,再说了,妈你摔一跤就中风,这怪谁,追根到底,还不是在老二家吃那些大鱼大肉吃的!照顾老年人不是那么照顾的!老二是您宝贝儿子,我不敢说个不字,但他现在除了钱,除了他那个名不正言不正的学生,他还在乎什么?连春梅他都不放在眼里!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流出了泪。

  二琥拿袖子擦了擦,说:妈你别哭,我不会不管你,你看现在,大白天能坐在这儿的,这个家除了我,还有谁?老二要上班,老二媳妇要上班,都是有事业的人,孩子又要操心,你们家老大,也是劳碌命,为了房子,到现在还在酒店推大堂呢,谁管?谁问?老二说的好听,请保姆,哼,他就以为金钱万能,保姆做得再到位,也不如自家人到位,就算是金牌保姆,也不如我这个正牌的媳妇。唉,妈,现在我信命,您,信吗?阳光照到老太太脸上,她慢慢地闭上了眼。二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以前老太太活蹦乱跳的时候她不敢说,不能说,现在,一次说个够。

  倪伟强最近内忧外患,心事重重。家庭内部,老太太倒了,春梅与他也怪怪的,家庭以外,周琴与他的关系,也令他迷惑。伟强走进实验室,放下皮包,脱掉衣服。周琴迎上来,摘掉防护眼镜,笑说:数据昨天晚上已经出来了,我怕打扰你,就没跟你说,伟强,我们成功了。倪伟强高兴不起来,他需要当机立断:周琴,我要跟你谈谈。

  周琴听闻,一下愣住了,要在平时,倪伟强不会这样直呼她的名字。她的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但表情还是保持平静。好,没问题,等我整理完数据。周琴还是那么理性。

  自从上次在医院见到倪教授的夫人起,她的内心就已经有防备。关于她和倪伟强之间的关系,她早已了然,并没有太多苛求,她的目的很明确,并不想苦缠。伟强之前跟她谈两人的未来,周琴总是用轻巧化解,她不想谈未来,她总说,我们就是好朋友,知己,别人的误解我们不要管,但这一次,她决定改变战略。

  办公室内。倪伟强背着手站在书架旁边,周琴推门进来,伟强没有转身。什么事?周琴开门见山。倪伟强压低声音说:你想没想过出国发展?

  周琴听了开头,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伟强继续说:我们做技术的,最先进的研究水平还是在国外,如果你有心去,我可以推荐你。周琴冷冷地:可以啊,没问题,最好再给我几个基金几个项目,那我未来的生活也不愁了。伟强说:这个没有问题,都可以谈。周琴苦笑: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谈这个字么。说完她平静地走出了办公室。倪伟强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母亲病重,迫使着倪伟强必须与春梅修复关系。倪伟强明明白白知道,这么多年春梅在这个家的作用,现在老太太瘫痪,光靠二琥嫂子照顾,他有些不放心。大哥伟民轴,大嫂二琥又有些心术不正,流里流气。只有张春梅,是照顾老太太的最佳人选。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现他与周琴之间,那种最初的兴奋与新鲜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麻烦与纠缠。他真的有些累了。他是想用介绍去国外做研究这条路,把周琴送出去,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冷一冷,他好抽出身来,喘息喘息。今天,他原本以为对周琴的说服工作,会异常艰苦,但没想到,他铆足了劲儿,准备大谈一场,周琴却偏偏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答应了。这不像周琴的风格。倪伟强有些忧虑,但也只能静观其变。

  倪伟强给春梅打了个电话,让她下班不要着急走,他去接她。倪伟强开车,去洗了个桑拿,刮了个胡子,又去西真名剪理了个头发,看时间差不多,便开车去春梅的杂志社。路上稍微有点塞车,到地方时,春梅已经在路边站着了。刚好有春梅同事下班经过,远远看见春梅上了车,都叽叽喳喳议论。尤其刚来杂志社的小王,更发感慨:哎呀,看春梅姐找的这位,这眼光,真是股市大师级的,要里子有里子,要面子有面子。春梅心里暗喜。这些年,她忙里忙外,成就了伟强,她成了黄脸婆,但每当别人称赞伟强的时候,她那种内心的骄傲,就仿佛水出泉眼,止不住地朝外喷涌。那感觉就好像她是女娲,他是她造的,杨枝一洒,泥人也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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