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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车里,春梅口气硬硬的:又去吃饭?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家自己做点,踏踏实实的。倪伟强绷住脸,说不是,等会就知道了。春梅沉住气,等这个惊喜。车开到小胡同口,两人下来。伟强帮春梅开车门,春梅先愣了一下才起身,明显有些不习惯。她随着伟强朝里走,一拐一弯,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再一拐,豁然开朗,海马歌舞厅的霓虹大牌匾触目得很。春梅全身一摆:海马歌舞厅,她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她和倪伟强还在初恋,都在读大学,周末赶时髦出来跳舞,跳的都是迪斯科怎么现在还有这种地方?春梅在门口驻足。

  场子里的音乐飘出来,确实是那种老调子,八十年代的迪斯科,一个拍子接一个拍子,十分带劲儿。怀旧,伟强微笑,伸出一只手,很绅士的样子。春梅把手轻轻朝伟强手心一搭,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五颜六色的光球在顶上旋转,一颗颗光斑照在春梅脸上,她觉得有些恍惚。人生如梦,流光溢彩,轻快的迪斯科,旖旎的华尔兹,春梅拉着伟强转着,跳着,忘记了烦恼和忧愁,夫妻之间的种种不愉快,也仿佛在这次昨日重现里一一化解。春梅闻得到伟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荷尔蒙的气息,尽管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但在一次次的旋转中,春梅觉得天翻地覆了

  当晚回去,已经是半夜。两人全无倦意。老太太不在家,难得他们有自己的空间。春梅放水泡澡,泡到一半,伟强端着两杯红葡萄酒进来了。春梅有些不好意思,夫妻俩如此赤诚相见的机会不多,大多时候,春梅喜欢黑灯进行。春梅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

  伟强笑说:跟我还有什么躲的?春梅也笑了一下,端着高脚杯,坐在浴盆里。伟强说:还记得刚认识那年我们去爬香山么?春梅说:呵,晚上没车那次么,遇到个羊,你非说是狼,胆子还没我大。伟强憨笑了一下。春梅从水里出来,让伟强转过脸。伟强呵呵笑说这还不好意思啊。春梅说少啰嗦。春梅从浴缸里迈出脚,背对着伟强,用粉色大浴巾裹紧身体。伟强忽然转过脸,一把抱起她。春梅惊叫着,又笑,两脚扑腾着被抱回了卧室。中年人的浪漫,一烧起来,就好像茅草房失火,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夜春梅和伟强是怎么过去的,他们似乎也记不清,满满的激情好像海啸,一下就淹没了他们。

  这夜过后,春梅和伟强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源自于化学反应,过往的种种不是,误会,埋怨,在这一天过后,似乎都烟消云散,两个人一起逛街,吃饭,去照顾瘫痪了的老太太,跟女儿谈话,同进同出,步调一致,俨然老树开花。心情一好,春梅在工作上也有了干劲,杂志社牵头做公益,是关于老年人病后复健的项目,春梅第一个就报名。

  头儿跟春梅说:老张啊,这个项目最适合你了,我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请你来牵头,一旦做起来,不但功德无量,对你的发展也有好处。张春梅笑说:都这把年纪了,还什么发展,能认认真真做点事,就是好的。下了班,春梅打电话叫伟强晚上去老太太那吃,她拐到菜场买了点菜馅儿肉馅儿,饺子皮,准备回去包点饺子。

  到了家,二琥正准备走。春梅说嫂子要不你也在这吃,做饺子。二琥笑说:不了,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你先忙着吧。说完就走了。春梅脱了鞋,先朝里屋走。老太太半躺在床上,嘴角有点口水流出,春梅忙取来毛巾擦了。整天这么睡着哪行?春梅皱皱眉头,自言自语。她拿出轮椅,斜着身子把老太太半托起来,笨拙地挪进轮椅,摆好手脚,理顺头发,盖好毯子,推到小客厅大桌子前。春梅在包,老太太在看。

  春梅边包边说:妈,今天吃饺子,是你最爱的芹菜肉馅儿的。老太太当然是不说话,口水又顺着嘴缝流出来了。春梅只好洗了手,又去帮她擦。伟强开门进来。春梅招呼了一声,继续包饺子。伟强脱了衣服,也来凑手包。春梅笑眯眯说:跟你说个好消息刚准备说,春梅又止说,说等会再说。电视机开着,里面在演电视剧,呜哩哇啦,算作背景声。他们也听不见,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望着眼神呆滞的母亲,伟强冷不丁跟春梅讲:你说,妈这病能好么,我们说话她都能听懂?春梅帮老太太擦了一下口水:听懂听不懂不知道,反正医生是说,多跟她交流沟通,对于病情的恢复是有好处的。伟强说:春梅,你有没有考虑过早点退休。春梅的手停住了,饺子包了一半,面皮张开,像一张嘴,吃了半截的肉馅。早点退休?做什么?为什么要早点退休?春梅反问。

  伟强看了老太太一眼,说:要是养家,我一个人就够了,现在妈病成这样,家里也急需一个人照顾。春梅心凉了半截儿,她忽然明白伟强近来的反常,男人啊,都是现求菩萨现烧香!老大家不也在照顾么,都是大家一起照顾,相互帮衬,你这么大包大揽的做什么。伟强脸上的肉顿时就僵了。半晌,又忽然用一种哀求的调子说:春梅,我知道你委屈,就算为了我,再帮帮妈不行吗?你说现在我什么不听你的,家里家外,我都断得干干净净,一门心思就是做事业赚钱,男人边关去打仗,女子在家守家园,伟贞也走了,老大那一家子,你能放心吗?二琥嫂子这么多年,自己家里都乱成那样,说白了,妈这样子,还能活几年,我们也是能尽一天孝心就尽一天孝心,你们单位那边,我都找人打通关系了,只要去说,肯定能办下来,你也提早在家,不说享福吧,我知道,照顾老人是个体力活,不过你要是干不动,可以请个保姆帮你,我不是说非要你干,关键是你在家,我才放心妈。

  春梅面露难色,手下继续包饺子。

  伟强继续说:春梅,我知道你有你的追求你的发展,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从年轻时候,你就一直很有写作天赋,如果你能在家写作,不也很好吗?何必去上班,辛辛苦苦,还遭受剥削,我现在的一切努力,不都为了我们能有一个好的晚年生活吗?

  春梅不说话,只是狠劲地包着手里的饺子,包完,就码在桌子上,一个挨着一个,排兵布阵,但她却无力招架伟强的攻击。春梅的心渐渐软了。

  就在这时,老太太全身忽然颤抖起来,身体一歪,整个人险些从轮椅上滑下来。

  伟强两口子齐声大叫:妈!

  三天过后,张春梅打了报告,向单位提出内退,伟强凭借多年的老关系,上下打点,很快也就办下来了,春梅开始专心相夫养老,照顾家庭。

  伟强感动之余,也有实际行动,特地跟院里打报告,要求换实验室。不为别的,就为了离周琴远一点,当然他提出的借口不是这个。从内心深处,伟强对于周琴是抗拒的。他和春梅,像是伊甸园里的一男一女,而周琴,则像是充满诱惑的苹果,任凭谁吃上一口,就会永远地失乐园。伟强觉得周琴是有毒的。不过,周琴可不那么认为,她觉得自己是真心交朋友的,这有什么罪,谁规定一个已婚的男人,就不允许有几个红颜知己,更何况是成功的有风度的男人他们的妻子在精神上,根本就无法与他们交流,在这一点上,周琴发现了婚姻制度的可笑。

  为什么调换实验室?周琴推开伟强实验室的门。伟强愣了一下,没说话。如果是为了躲避我,那么大可以不用了,我可以出国,也可以不在这个学校里做研究,其实你就不想想,你躲避的,不正是你自己不可见人的欲望吗?如果你对我没感觉,有什么好躲避的?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有任何期待,那这个人就跟这桌子,这椅子一样,是没有生命的,没有意义的,对于没有生命没有意义的东西,还有什么好躲避的?!

  伟强冷漠的:请你出去吧。

  周琴冲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伟强,哭道:只做朋友都不可以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是吗?

  伟强僵硬地说:就怕是,就怕是一不小心越过了朋友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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