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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仲良沉吟了一下,站起身,也说了句英语:In this cage, you just call me a catfish。Pastor。

  几天后,仲良在一家报馆的照排车间里见到了潘先生,当他详细说完了跟克鲁格的这次见面后,潘先生点了点头,说,帝国主义就是帝国主义,他们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收买与拉拢。仲良说,我信不过这个克鲁格。

  他也一样信不过我们,这是对你的考验。潘先生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说,情报工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我们一定要清醒,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天下午,潘先生在隆隆的机器声中第一次说了很多话。他从欧洲谈到亚洲,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形势,从上海谈到南京,又从重庆谈到延安。最后,他对仲良得出结论——日本鬼子把战线拉得越长,他们离灭亡就越近。

  潘先生的眼神是坚定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可就在临近春节的一天傍晚,他忽然敲开了仲良家的门。

  这是潘先生第二次来到仲良家里。他穿着一身黄色的邮差制服,进了门也不说话,只是朝仲良点了下头。仲良让秀芬去外面转转。潘先生扭头看了眼关上的门,慢慢走到桌前,在秀芬常坐的位置坐下,说,给我盛碗饭,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原来,他负责的情报网在一天里面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日本宪兵正在全市大搜捕。潘先生放下碗筷,接过仲良递上的一杯水说,组织里出了叛徒。仲良问是谁?潘先生摇了摇头,没往下说。他慢慢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才认真地看着仲良,让他仔细听好了,从现在起停止一切活动,包括与苏丽娜的联系。仲良又问,为什么?

  潘先生说,不要问为什么,你的任务就是等待。

  可仲良还是要问,等到什么时候?

  潘先生想了想,说,组织上很快会派人跟你联络的。

  说完,潘先生起身走了,消失在夜色里,仲良却始终没有等来组织上的联络人。两个多月过去了,租界里每天都有枪声响起,不是有人被日本行刑队枪毙,就是有人被中国特工暗杀。仲良像个垂暮的老人,一到晚上就坐在家里那张八仙桌前练书法。秀芬如果不出去执行任务,就坐在对面陪着他,一边绣着她的枕套。有一天深夜,仲良忽然停下笔,抬头望着秀芬,说,组织上是不是不信任我?他们怎么还不来联络我?

  秀芬说,你要相信组织。说完,她抬头想了想,又说,干我们这行要沉得住气。

  但仲良还是沉不住气。他拿着一封伪造的退稿信冒雨敲开了苏丽娜的家门,一见面就问,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联络?

  苏丽娜手把着门,平静地看着他,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仲良愣了愣,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苏丽娜却松开手,说了两个字:进来。仲良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苏丽娜面无表情地又说了四个字:进来说吧。

  苏丽娜在客厅的一张摇椅里坐下,看着站在她跟前的邮差,淡淡地说,在没有找出叛徒前,我想不会有人来联络你的。

  你们信不过我?

  这是常识,每个没有被捕的人都会被怀疑。苏丽娜忽然叹了口气,说,他们更有理由怀疑我。为什么?

  苏丽娜惨淡地一笑,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这场越下越大的雷阵雨。

  秦兆宽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家,他看了眼浑身尽湿的邮差,笑着对苏丽娜说,我们家里总算有了位客人。

  苏丽娜没理他,等到仲良离去后,才从摇椅里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以前给她送信的邮差,五六年了,他一点都没变。苏丽娜说,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秦兆宽笑着说,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因为有人心里在问。苏丽娜俏皮地横了他一眼,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

  苏丽娜的眼神是一点一点凝结起来的。她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感到了冷那样,伸手抱紧自己。

  一个邮差也值得你感伤?秦兆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边。

  我感伤了吗?苏丽娜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睑,说,我为什么不感伤?

  秦兆宽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说,你在想他。

  苏丽娜扭头又看向窗外,说,我是想我自己。

  秦兆宽再也不出声了,他一直犹豫到晚上,忽然在枕边对苏丽娜说楚康还活着,还在国军的八十八师里,他现在是264旅的参谋室主任,在云贵一带跟日本人打仗。秦兆宽一口气说完,侧脸看着床头灯下的女人。

  苏丽娜纹丝不动地说,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秦兆宽说,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问过我。

  (9)

  布朗神父从宪兵司令部的一个窗口跳下来时,苏州河上正在鸣放礼炮。这天是1942年的4月29日,驻守上海的日军都在庆祝他们天皇的41岁诞辰。布朗神父却选择了在这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对情报官仲村信夫说,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但你要保证让我回到罗马。仲村信夫一口答应。为了显示日本皇军所谓的慷慨与仁慈,他还特意让人准备了一顿纯正的英式午茶。神父却不以为意,他只要求能洗个澡,换一件干净的衬衫。神父说,上帝不允许我臭得像头猪一样享用这样好的午茶。

  仲村信夫点了点头,让卫兵把神父带到楼上的军官浴室去。这时,助手提醒他应该防范犯人自杀。仲村信夫笑着说天主教的神父可能会杀人,但绝不会自杀。他还教导助手,要征服敌人光用皮鞭与子弹是不够的,还得了解他们的历史与文化。仲村情报官从来都坚信,自杀这种勇气与光荣只属于他们大和民族的武士。

  布朗神父就是从军官浴室的窗口跳下去的,在他把布满伤痕的身体清洗干净之后,连祷告都没有做就一丝不挂地爬上窗台。布朗神父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就像凭空掉下的十字架,他赤裸裸地摔死在水泥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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